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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識得,不多。」劉二自己開自己的玩笑,聊以解嘲:「西瓜大的字,識得兩三擔。」

  「劉二哥說話真有趣!」阿狗從身上摸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你倒看看,哪幾個字是你擔子裡的西瓜。」

  劉二入眼便是一驚,因為「吳四」二字是認得的,急急問道:「吳四怎麼樣?」

  阿狗先不答他的話,只問:「下麵具名的兩個字可認得?」

  「認得一個。」

  「是『文』字不是?」

  「對『文』字我認識。」

  「下面是個『華』字,文華就是趙大人的名字。這張條子是趙大人的親筆,我念給你聽:「『海盜餘孽吳四,假冒名義,圖謀不軌,應以軍法立斬!』」

  阿狗一個字、一個字念得很清楚,到最後一句還用手掌做了個砍頭的姿勢。劉二聽得目瞪口呆,半天作聲不得。「你再看一看清楚,是趙大人的親筆手諭。」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就因為有這樣的事,所以趙總管通知朱老大,派這位陳朋友來傳話,讓吳四趕緊溜走。我現在奉命來提,提不提得到,不管我事。你讓我進去看一看,看清楚沒有人,我回去就好交差了。」

  劉二沒有聽懂他的話,心想,怎麼會沒有人?對阿狗的要求,既不敢拒絕,又不能接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而起後的吳四,魂飛魄飛散之際,突然醒悟,只要逃走了,不就沒事了嗎?

  念頭轉到,腳步已經移動。前面有人堵著,後面別無出路,幸喜牆並不高,端張茶几擺在牆下,爬了上去,舉起雙手比一比,還差著尺把距離,相准地位,使勁往上一躍,兩支手總算扒住了牆頭。

  向外一望,荒場上空宕宕地,毫無人影,暗叫一聲慚愧,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扒上牆去,立直了往下望,方知上了大當!但前俯之勢已成,再難挽回,心慌意亂,立腳不穩,一個倒栽蔥摔了下去。

  下麵牆腳旁,老朱帶著人早就埋伏好了的。一看吳四在牆頭搖搖欲墜的模樣,便有警惕;這是個要犯,必須活捉,倘或摔成重傷,這趟差使幹得就欠漂亮了。只是事機急其無暇細思,只有救一救急再說。

  一面想,一面已經擺好架勢,看吳四要往下掉時,傴僂著身子,往前一沖,吳四正即落在他背上,虧得這一擋的緩衝,吳四雖摔了個大跟鬥,不過吃點苦頭,並未受傷。當然,要逃是逃不掉的!

  「不錯!嘴唇上好大一顆痣。」老朱說道:「吳四,我們奉總督的交代,不可難為你;你是知趣的,乖乖跟我們走。不然,我們也有話跟總督交代。」

  「好!我一定好好跟你走。不過,你讓我跟你們頭兒講句話!」

  老朱還在躊躇,阿狗已經趕了過來探視;一見吳四就擒,不由得就綻開了笑容。

  「老劉,」他向跟在身後的劉二說,「你不要怪我!不是這一計,吳四不會上當。我不好交差,你跟朱老大也有麻煩,這張條子是趙大人的親筆,決不起你。我騙你,我是王八旦。」

  「好了,不要罰咒。不過——」

  「你也不要三心兩意了,跟我一起去,我在總督衙門想法子替你補個字,吃份糧,不是蠻好的事?」

  「好是好!不過要跟朱老大說一聲。」

  「我會說。要朱老大也過去。」

  「李爺,」老朱忍不住插嘴,「吳四要先跟你說句話!」

  吳四是恨極了阿狗。他自覺機警與心計都高人一等,往往能夠死中求活;卻脾氣三番兩次栽在阿狗手裡,而且每次都栽得不輕。尤其是這一次,既已探知他的藏匿之處,手下又有八九個人,很可以排闥直入,加以逮捕;而居然出此敲山震虎的惡作劇,讓他自投陷阱,吃了苦頭還丟了臉面,其情可惡之極!這一口其實在咽它不下。

  因此,等阿狗到了面前,他將含在嘴裡的一口臭濃痰,使足了勁一噴,吐在阿狗臉上。接著奇口大罵,什麼惡毒罵什麼!

  有人不起,上前要揍吳四,卻為阿狗攔住了,「我跟他本來認識。」他說,「看這份上,讓他罵兩句出出氣。帶走吧!」

  於是一擁而前,團團圍住吳四,前後夾護著將他押解到總督衙門。阿狗勸劉二同行,劉二不肯,表示無論如何要等朱友仁回來作個交代,才能離去。這個是很夠朋友的做法,阿狗不願勉強,只諄諄叮囑,一等事完,務必到總督衙門去找他。

  【第二十八章】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朱友仁從趙忠那裡回來,一看劉二當門而坐,喪著臉,不言不語,不覺大為詫異。

  「你這是幹什麼?誰欠得你多,還得你少似地!」

  「老大,」劉二這半天的回想,已覺事有蹊蹺,怯怯的問道:「你可曾派過一個姓陳的傳話?」

  「沒有啊!傳什麼話?」

  劉二不答,管自己又問:「那天在太白樓一起吃蟹喝酒,說是王翠翹的弟弟那個姓李的,是不是在趙總管那裡有差使?」

  「你說什麼夢話?姓李的倒是遇見了,他說王翠翹要來看我,有話面談。」

  「他沒有提王翠翹。老大,我再問你,趙大人可是親筆下條子,說要把吳四殺掉?」

  這件事他聽趙忠說過,點點頭答道:「這倒是有的。不過——」

  劉二無心聽他的轉語,臉上愁容一掃,如釋重負似地說:「那還好!吳四已經被抓走了。」

  朱友仁大驚失色,「你怎麼說?」他抓住劉二的膀子問:「吳四被抓走了?誰來抓的?」

  「就是那姓李的。他帶著趙大人親筆下的條子。」

  「什麼?趙大人的條子,怎麼會到了他手裡?」

  「這件事,」劉二吃力地說:「『六月裡凍死一支老綿羊』,說來話長了!」

  等他結結巴巴說完,朱友仁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跳腳大罵:「你看你幹的好事!無用的東西,會上人家這樣的當!現在人呢?」

  「那還不帶走了!是帶到總督衙門。」

  朱友仁一言不發,掉頭就走;直奔趙忠寓所,細陳經過。「壞了!」趙忠頓足長歎,「晚了一步!我沒有想到你如此無用,連藏個人都藏不住。」

  受了責備的朱友仁,不敢辯解,只說:「總管,刀下留人,也許還來得及!」

  這句話提醒了趙忠,立即吩咐準備快馬,帶著朱友仁和隨從,一陣風似的卷到總督衙門,也不下馬,一直闖進轅門,勒住韁繩,不及下馬,便立即喊道:「有緊急公事見胡總督。」

  衛士都認識趙忠,知道他是趙文華面前的紅人,氣焰極盛,所以不敢怠慢,即時為他通報。

  走到花廳,只見總督正在審問吳四,廳內除了阿狗以外,其餘的侍從,都被摒拒在外。見此光景,不敢冒昧,只在窗外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進來!」胡宗憲發現以後,大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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