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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為什麼?」徐海愕然相問。

  「說來話長。此刻只能告訴你幾點:第一、羅小華投到趙文華那裡去了,胡總督已經不能指揮他了。第二、吳四由趙文華派人養在那裡,他,說不定就是羅小華放走的。第三、不用說,趙文華不但饒不過你,還——」

  急忙縮口,已經失言,徐海追問:「還饒不過誰?」

  阿狗也很機警,不說王翠翹,只說:「饒不過我!」

  「連你都饒不過,也未免太狠了!」徐海的臉色陰黯,沒有再說下去。

  阿狗有些著急。這不僅是因為徐海的態度顯得軟弱無用,而且耽誤了功夫,等素芳一回來,說話多少會感到不便。於是阿狗催問道:「二爺,你倒是說下去呀!」

  「我還說什麼?你不是說過了嗎!」

  這話遽聽不可解,細細一想,方始明白,徐海是同意了他的看法,設法在素芳身上打個脫困的主意。

  這是條好路子!但如看不清楚,便如飛蛾投火,看來光明,恰好自焚。因而又追問一句:「二爺,你對她確有把握?」

  「你不妨試試看。」

  這樣不肯定的回答,反倒是最肯定的表示。阿狗放心了。

  只是還有個人,不能與聞其事,那就是粉蝶。阿狗尋思,粉蝶量淺而好鬧酒,想個法子把她灌醉了去尋好夢,不就可以從容計議了嗎?

  徐海也贊成他這個辦法,而且等素芳煎了普洱茶來,立即就說:「今晚上我想跟李大爺談點事,有粉蝶在,許多不便,想把她灌醉。你要幫忙!」

  「何用如此?」素芳答說:「今晚上她要到前面去,就住在那裡。」

  原來是為羅龍文薦枕!「那可是天從人願了!」阿狗很高興地說,同時看了素芳一眼。

  素芳避開了視線,卻去看徐海,無端臉暈紅霞,急急移步而去。阿狗不免好笑,不知道她無緣無故地害什麼羞?當然,這也增添了他的信心。素芳情有獨鍾,瞞不過明眼人,看起來,是可以跟徐海共生死的人!

  「素芳,你請坐!」阿狗指著凳子說,「我有幾句話想請教你。」

  素芳看著與阿狗隔燈相向而坐的徐海,只是眨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她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坐下,無妨。」

  聽得徐海這一說,她才遲疑地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上,拘謹地看著阿狗。

  「你今年多大?」

  「十八。」素芳說道,「李大爺,你問這個幹什麼?」

  「替你做媒啊!」為了想使得起氛活潑些,阿狗故意開了句玩笑。

  素芳卻誤會了,又是倏地臉紅,羞得抬不起頭來。這倒使得阿狗失悔了:這個玩笑開得不好。

  「對不起!」他歉疚地說,「我說了你不愛聽的話。」

  「沒有什麼,」素芳抬起頭來,極力裝得很灑脫似地,「李大爺,有話你儘管說。」

  阿狗點點頭。為了讓她知道事態與要求的嚴重,他故意先緊閉著嘴,凝神想了一會,方始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素芳,實在是要請你幫個大忙。話說在前面,你不願意或者做不到,都不要緊,只管實說,不過答應了,可要心口如一!」

  素芳且不作聲,也象阿狗那樣,緊閉著嘴,在用心考慮。而開出口來卻使他和徐海都很滿意。

  「二爺和李大爺有事要我做,我沒有不願意的,如果我做不到,一定會說原因。」

  「好!」阿狗立即問道,「素芳,羅師爺派你到這裡來,除了照料保護之外,還有什麼差使交代你?」

  「有的!」素芳毫不遲疑地答說。

  徐海和阿狗都緊張了,異口同聲地問:「是什麼?」

  「這我不能說。」素芳實踐她的諾言,解釋「做不到」——不能說的原因,「羅師爺是我家的恩人,他關照我要守秘密,我只好不說。」

  二人相視苦笑。但阿狗當然不肯就此甘休,心想,事到如今,危機重重,或者肘腋之變,就在旦夕之間,說不得只好逼一逼她了!

  於是他不容她多想,緊接著問說:「既然羅師爺關照你守秘密,為什麼又承認有差使交代給你?」

  「因為,我不願意說假話騙兩位大爺!」

  這也是個理由,「很好!」阿狗問道:「可是讓你監視二爺?」

  「這——」素芳遲疑著,難以回答。

  阿狗毫不放鬆,提醒她說:「你別忘記,你自己說的,不願意說假話!」

  「這情形不同。」

  「沒有什麼不同!」阿狗故意激她,「素芳,我原來看你很重義氣,像個男子漢,現在看來,是我把你估計得太高了。」

  素芳倏然變色,臉脹得通紅,是十分惱怒的模樣,但卻存著顧忌,既無法反駁,更不能如阿狗所希望的,用事實來證明她重義氣。滿懷冤屈,無法辯白,淒苦得滾下兩滴明亮的眼淚。

  徐海大為不忍,向阿狗說道:「不要逼她了!」

  阿狗心一橫,索性借題發揮,「我沒有逼她。」他說,「是她自己話說得很漂亮,我才問她的;不然,我還守我自己的秘密呢!」

  徐海還不曾開口,素芳卻終於忍不住了:「李大爺,不是我故意說漂亮話,我沒有想到你的話跟羅師爺有關係。羅師爺是我家的恩人,我不能出賣他;如果我能出賣他,也可以出賣二爺跟你李大爺。難道這層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挨了這頓排詞,阿狗絲毫不以為忤,反倒笑嘻嘻地起身唱了個喏,口中也改了稱呼,「素芳姐!」他說,「我不會說話,你不要生氣!你氣壞了身子,二爺一定會罵我。」

  這一下逗得素芳又氣又羞又好笑,終於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說了半天,到底什麼事嘛!」她嘟著嘴問。

  只此問語,便是能傾心相助的明證。她對徐海的真情,阿狗已經知道了,不過,她對羅龍文所懷的恩德,亦決難忘懷,如果能動之以情,而又讓她覺得未負羅龍文,事情就好辦了。

  轉念到此,同時亦有瞭解,一場艱苦的口舌之爭,是勢不可免的了!好得是粉蝶今夜不回來,有整宵的功夫,不怕不能將她說服。

  下定了奇釜沉舟的決心,反倒覺得閒豫了。「肚子有些餓了!」他說,「先弄點什麼東西來搪搪饑,行不行?」

  「有啊!」素芳問道,「想吃什麼?」

  「有什麼吃什麼?費事就不必了。」

  素芳點點頭,起身而去。阿狗乘此機會,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徐海自然贊成,但卻有一句叮囑:「不要強人所難。」

  「我知道。」阿狗也有一句叮囑:「二爺,要緊關頭上,你不可泄了勁,扯我的後腿。」

  徐海想了想答說:「好吧!我儘量少開口就是。」

  阿狗還想說話,而素芳婀娜的身影,已經出現;看她一雙白手,纖弱得很,勁兒卻真不小,一手一個一尺五寸的大冰盤,只用四指捏著邊緣,穩穩地就像用雙手托住一樣。

  「兩樣都是甜點心。」素芳說道,「二爺不愛吃甜的嗎?」

  「我也愛!」阿狗詭秘地笑一笑,抓起一塊栗糕塞入口中。素芳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但越描越黑,沉默最好。便裝作不聞似地去倒了兩杯熱茶來,阿狗飽啖了一頓,精神十足;而在飲啖之際,亦已打好了腹稿,可以開始談了。

  「素芳,你讀過書沒有?」

  「識不得幾個字,只好說,沒有讀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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