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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阿狗想了一下,反問一句:「要現銀幹什麼?」

  「每人發路費5兩,即刻走路;當然,絕對不准帶武器。」

  「不用,不用!」阿狗答說,「拿他們自己的東西分給他們就是了。」

  什麼是「他們自己的東西」,無非擄自民間的財物。羅龍文聽阿狗這樣說法,知道遇見難題了——胡宗憲派羅龍文深入虎穴時,曾特地關照,賊贓是戰利品,務必保全。

  看他遲疑不語。阿狗知有蹊蹺,便故意催問一句:「羅師爺,怎麼樣?」

  這話不能明說,又不能不說;要說就只有跟阿狗一個人說,羅龍文腦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一層深一層的轉過,立即作了一個決定,先將阿狗留下來再作道理。

  「如今處事要公平,必得統籌統支,沒有一個人覺得吃虧,善後事宜才能料理得乾乾淨淨。來,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說到這裡,他轉臉向張懷拱拱手:「張兄,你先請!全城的安危,都靠你費神了,請趕快派人警戒,免得有人趁火打劫。」

  張懷心知是有意調虎離山,不過他很顧大局,同時也相信阿狗不會出賣他,所以接受了命令。只是臨走時意味深長地向阿狗交代一句:「這裡都交給你了!」

  「我知道。」阿狗毫不遲疑地說,「你放心去吧!」

  等張懷一走,羅龍文一手扶住阿狗的肩,一手拉著他的手臂,神態之間親熱而鄭重,卻久久不語,只是看著阿狗,倒看得他有些忸怩了。

  「羅師爺,」阿狗催問:「請你快說!耽誤不得功夫。」

  「不要緊!蛇無頭而不行,那些小嘍羅,就想鬧,一時也還鬧不起來。」羅龍文停了一下說,「李老弟,我久聞你的名字,一直沒有機會深談;此刻我們是共患難,彼此的責任都很重,應該將心摸心。你相不相信我的話?」

  這幾句話交淺而言深。但羅龍文有種奇異的魅力,能使人樂於信任;所以阿狗不自覺地點點頭說:「我相信。」

  「我知道你會相信我。來,來,我說幾句話,你不要吃驚。」

  羅龍文的神色轉變了,是那種很煩惱的樣子。使得阿狗的心蓬蓬地跳;囁嚅著問說:「是不是徐、洪兩位的性命也不保了?」

  「如果我們兩個人不能一條心去想辦法,徐、洪兩位的性命,就會不保。事豈不測,我實在也很擔心;剛才一直在想,想通了其中的原因,是——」

  「是趙文華在作梗!」羅龍文斬釘截鐵地保證,胡宗憲的本心無他;但趙文華的居心叵測,很可能他違反了諾言,要犧牲徐海報功。至於洪東岡,當然更不在話下了。

  「我有把握,胡總督一定會跟他力爭。眼前雖暫時瞧他的意思,連徐、洪兩位一起下手逮捕;不過不會馬上就處決。當然,胡總督能保他們的性命于一時,拖久了會起變化。所以要趕快把這裡的局面安定下來,能夠明天就趕回嘉興,面見胡總督,甚至對趙文華動以利害,誘以財貨,才能轉危為安,至少保住阿海的性命。」

  「洪東岡呢?」

  「大概亦可以保住。不過,也不敢說。」羅龍文拍拍阿狗的肩說:「李老弟,我們總要分個親疏遠近。是不是呢?」

  阿狗無奈,只能表示同意;到時候見機而作。想了一會,將話題轉到遣散葉麻部下一事,問他到底作何打算?

  「發現銀遣散。賊贓絕不能動!」羅龍文斬釘截鐵地答說。

  阿狗心想,一時哪裡去找那麼多現銀?除非有足夠的兵力,能夠制服得各處都能貼然聽命,然後多派人手,仔細搜索,才會有所收穫。因此,他仍舊主張「分贓」,不過換了一個說法。

  這個說法是從詰問開始。「羅師爺,」他說,「贓物不能動,是不是要發還給老百姓?」

  羅龍文想了一下,反問一句:「你是不是想救阿海?」

  「當然。」

  「那就不能動。要拿那些東西去換阿海的性命。不過,與胡總督無關。」

  阿狗恍然大悟,趙文華除了克扣軍餉以外,還有侵吞賊贓的打算。那不成了「黑吃黑」了嗎?

  想是這樣想,卻不便說出口;而羅龍文的話又不能不聽。左右為難之下,只有拖了一拖再說。

  「羅師爺,現銀我去找。可是說實話,實在沒有把握。為今之計,我先看看情形,盡力把大家穩住。至於善後事宜,請羅師爺拿個主意,及早料理。不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負不了那麼大的責任;倘或羅師爺亦受了驚嚇,那罪名我更當不起。」

  話中隱然有威脅之意。羅龍文不能不加警惕,同時也不知道四周的情勢如何?萬一發生動亂,不明不白地送了命,那可太冤枉了!

  這樣一想,不寒而慄。再看左右,除了自己帶來的兩個小廝和一名信差以外,所有執役奔走的人,都可能立刻翻臉,以白刃相加,越覺得危機四伏,如坐針氈。

  怎麼辦呢?他聚精會神地盤算了一會,覺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潛遁不能,只好向「李老弟」明說。

  主意一打定,立刻吩咐:「你們去請李頭領來,我有要緊話說。」

  「李頭領到西梁莊去了。他的馬快,這會怕已走下三五裡地;要天亮才能找得回來。」

  「那麼,你們張頭領呢?」

  「張頭領在城隍廟坐鎮。」

  「快請!」

  城隍廟離洪家不遠,很快地將張懷找了回來;而且非常意外地,還有阿狗。

  「你不是到西梁莊去了嗎?」羅龍文問。

  「不用去了!」阿狗臉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官軍從四面集中,看來局面要搞得大亂特亂了!」

  「有這樣的事?」羅龍文亦是驚疑不止。

  「消息一點不假。」阿狗大聲說道:「羅師爺,事情到此地步,你該有句話。」

  羅龍文頓一頓腳,痛心疾首地說:「一定是趙文華剛愎自用,不講信義。罷了!我一條命無緣無故葬送在這裡;兩位看,怎麼辦吧?」

  張懷勃然大怒,抽刀相向,「姓羅的!」他大聲說道:「你不要耍賴,我不相信你真的不要命!」

  語聲甫落,一刀當頭劈去;羅龍文料知躲也躲不過,閉起眼睛,橫了心預備挨刀。誰知就這性命須臾之際,卻無動靜;睜眼看時,張懷的手腕,已為阿狗托住,相持不下。

  這是做好了的一出把戲。官軍誠然已漸漸迫近,但決不如阿狗所說的那麼嚴重。東、西梁莊的烏合之眾,亦如預料,蛇無頭而不行,群情惶惶,卻都在焦灼的觀望等待之中,至少在這一度之中,不致有何變亂。因為局勢是這樣容易控制,所以阿狗與張懷商量,決定拋開一切,全力逼迫羅龍文,務必要將徐海和洪東岡救出來,逼迫的手段,就是一個做歹,一個做好,要嚇得羅龍文乖乖聽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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