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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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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翹背轉臉去,「卟哧」一聲笑了,「別張狂!」回轉身來,她臉上已收斂了笑容,「我可跟你說實話,我並不想你做官。」 徐海愣了一下,「那麼,」他遲疑地問:「你想我做什麼?」 「只想你做個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王翠翹說,「找個清清靜靜的地方,有口飯吃就可以了。」 「這是二三十年以後的打算。」徐海躊躇著說,「你知道,我是閒不住的。」 「不是要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你也有許多有益處的事情好做。」 「你倒說說看!是那些?」 「譬如,你可以保衛地方。」王翠翹說,「我看,倭寇是不會死心的;像陳東那樣的人,也是死不完的。眼前即或能平靜下去,過些日子,故態復萌,彼此勾結著又來了。靠官兵是靠不住的,沿海上千里,哪裡能夠處處防得到?如果處處如此,人人出力,還怕什麼倭寇海盜?」 徐海聽得很仔細,但一時作不了決定,唯有暫且閃避不答,便開玩笑地答說:「看來你倒真像梁紅玉!恐怕梁紅玉還不及你,第一、你懂兵法;第二、——」他不說下去,只頑平地笑著。 「第二是什麼?」 「第二麼?」徐海在她頰上輕輕擰了一把,「照我看,梁紅玉絕不如你漂亮!」 【第十九章】 第二天,徐海日高未起,睡夢中聽得擂門如鼓,說是「公所」中派人來請,有緊急大事,亟待商量。 到了那裡一看,葉麻、陳東、黃侃、王亞六都在,個個面色凝重,像有大禍臨頭似地。徐海很機警,立刻擺出驚惶的神態發問:「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亂子?」 「你問他!」陳東指著一個小頭目說。 徐海認得他是葉麻的部下,奉派偵察官軍動態的一名諜探,只聽他說:「官軍開過來了!人數很不少,沒有10000,也有8000,好像是開到乍浦到桐鄉這條路上來佈防。」 「有這樣的事?」 「一點不假!」陳東接口,「官軍包藏禍心,非要弄個明白不可。」 「對!」徐海點點頭,「我們去問羅師爺。」 於是一起到了羅龍文那裡,但見他短衣涼鞋,瀟灑自如地下圍棋。最令人不解的是,對弈的另一方是洪東岡,不知他又何以如此好整以暇。 「諸位的來意,我能夠猜想得到。」羅龍文推枰而起,「等我換了衣服來跟各位細談。」 「羅師爺!」葉麻一把拉住他說,「用不著講啥禮貌規矩,請你說說看,官軍怎麼忽然包圍過來!這樣子,就要搞得翻臉了。」 「各位誤會了!」羅龍文從容答道,「胡總督已經有信給我了,調動官軍絕不是對各位有什麼異圖,完全是對倭人保持警戒,等他們一上了船,官軍馬上搬走。」 徐海聽得這話,便幫腔地問道:「是不是不放心倭人?怕他們由這裡到乍浦,半路上會出花樣?」 「是的。怕他們趁機流竄,潛入內地。」 「不會的!」徐海立刻拍著胸說:「我擔保,絕不會。」 「老弟台!」羅龍文慢吞吞地說,「滿飯好吃,滿話難說。須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可不防。」 於是特選兩匹好馬,由原來送信的官差,陪著小尤直奔嘉興。桐鄉到嘉興60裡路,預計30個時辰,便可往返。羅龍文約大家在黃昏再聚,坐等回信。 日落時分,諸酋應約陸續而至。到齊不久,小尤滿頭大汗地趕到,手中高舉一個尺把長的大信封,入廳遞到羅龍文手中。 「辛苦、辛苦!」羅龍文欠身接了信,先問一句:「可曾見著胡總督?」 「報信的時候沒有見到。」小尤答說,「在轅門等到下午,中軍官派人領我到西花廳,胡總督當面把覆信交給我的。」 「可有什麼話交代?」 「胡總督只說,還要等羅師爺的複言。」 「喔!」羅龍文立即拆信。內中只有兩張八行箋,寫著核桃大的字。看完將信隨手交給了陳東。 葉麻最心急,大聲說道:「老陳,念出來聽聽!」 陳東依言照念,胡宗憲的覆信是: 小華弟台專鑒:示悉。彼方既有異議,吾弟且與商定接替辦法,並言誠實可信;愚兄自然照來示辦理。所慮者,烏合之眾,自身約束且不嚴,焉能部勒他人?望弟再思,若以為可以無虞,兄照辦可也。佇盼複示。即頌 近禎 汝貞頓首 「汝珍是誰?」葉麻問說。 「胡總督的別號。」 「他說什麼?」葉麻又問,「好像罵我們是烏合之眾?」 「這也不能說是罵,」羅龍文趕緊解釋,「胡總督的話說得太直了一點;不過也是愛人以德之意,請各位不要誤會。」 「不是誤會。」陳東接口,是一面答覆羅龍文,一面為葉麻講解信的意思,「胡總督說,我們的隊伍,自身紀律就不好,只怕沒有辦法管束倭人。這話,未免太小看人了。」 「各位,各位!」羅龍文似乎有些著急了,「胡總督已經接受各位的要求,犯不著為一兩句話的意氣之爭,誤了大事。」 「這話不錯。」洪東岡幫羅龍文調停,「大家談正經事吧!」 「好!談正事。」葉麻聽勸,但仍有些悻悻然的神色。 「羅師爺,」陳東問道,「你說胡總督已經接受我們的要求了,這話是怎麼說?」 「信裡不寫明瞭,他只等我一句話就照辦。我仍舊維持原議。」羅龍文答說,「現在責任都在我身上,我一定對得起各位。將來就算出了什麼小小的亂子,我也認了。」 「這話就不對了!羅師爺好像也不大相信我們,能夠約束倭人。」 「話不是這麼說!」羅龍文使勁搖著頭,「我相信各位與不相信各位的部下,是兩回事。」 「怎麼叫兩回事?」 「是啊!」葉麻也說,「不相信我們的部下,就是不相信我們,那是一回事。」 「兩回事!」羅龍文的聲音很堅決,也很從容,「一個人的相信別人,靠自己的見聞。我跟各位相處了這些日子,知道各位都是血性漢子,說一句,算一句。可是各位的部下,我沒有見過,紀律如何,不得而知。說句實話,各位的部下,以利相結,到底不是操練過的官軍,知道什麼叫紀律?若各位在那裡約束,當然可以放心;倘或各位不在那裡,各位的部下,是不是能夠約束自身,或者出了什麼意外,有應變的能力,那就很難說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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