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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對!」黃侃深以為然,「占卦本就是要趨吉避凶。所謂『君子問禍不問福』,就因為事先知道有禍,便可以想法子避開。」

  「正是這話。」徐海問道:「大家還有什麼疑難要問的?」

  「沒有啥了!多疑反而不好。」葉麻望著西沉的落日說道:「太陽下去了,涼快點了!老徐請我們吃酒吧!」

  「我謝謝了。」江稻生站起來說,「老陳還在等我的回話。」

  「我們也在等他的回話。」葉麻接口問道:「你回頭再來好不好?」

  江稻生不敢答應,因為陳東是不是很快地就會作決定,難說得很。徐海看出他的心意,隨即為他解圍,「不必了!」他向葉麻說,「等我們吃完了酒,一起去看他好了。」

  這個約定,結果未曾實現;因為從黃昏喝到夜半,葉麻爛醉如泥,其餘的人也多有了酒意,不能再去看陳東商量什麼正經事了。

  將些醉漢一一送走了,徐海特意留下阿狗,與王翠翹在後園納涼,為的是有大事要從長計議。剛說得不多幾句話,手下來報,陳東帶著江稻生快到了。

  深夜來作不速之客,而且是緊接在葉麻等人辭去之後,機警的徐海,立刻就想到了許多情況,「陳東一定是因為我跟葉麻子沒有去,所以移樽就教。」他說,「這裡人一走,他就來了,足見得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王翠翹與阿狗對看了一眼,兩人都微微笑了,笑容顯得很詭秘似地。

  「你們笑什麼?」

  「笑你!」王翠翹答說,「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以見得人家的一舉一動,我們就不知道?」

  這話使得徐海又驚又喜,細想了一會,摸透了她的話中的意思,卻不作任何表示,只說:「陳東特為挑這時候來,當然是要避開葉麻子他們,跟我單獨談事。你們也避一避,在暗底下聽他說些什麼?」

  於是王翠翹和阿狗,都悄悄找隱蔽之處躲藏著。徐海親自迎了出去,引客入內,沒有什麼閒話。一開口便談入正題。

  「既然卦象已經明白指點,我決定跟大家一樣,照胡宗憲的辦法做。不過,我有3點疑問要跟你請教。」

  「自己弟兄,說什麼客氣話!」徐海答道,「你的疑問一定也是我的疑問,儘管說!」

  「第一,我們的人都在乍浦集中,倘或到了那時候,趙文華調來的兵,分幾路兜了上來,封住後路。我們怎麼辦?」

  「是的。這個顧慮,我也想過。」徐海很謹慎地說,「當然,頂要緊的是彼此信任,如果為防萬一,有個最穩當的法子,我們可以提出要求,在要路上派人監視;倘或有軍隊調過來,立刻就可以有消息。我想,官軍調動,有層層節制,而且人馬未動,糧草先行;一看情勢不妙,我們也盡來得及避開。」

  「好!」陳東接著說:「第二,離卦之象為火,我們要當心官軍用火攻。」

  「船在海上,用火攻不大容易。」

  「我是說,怕剛上船,還沒有開航的時候,官軍突然發動火攻,不可不防。」

  徐海無詞以答,只好反問一句:「如何防法?」

  「這回頭再商量。我先說第三,等上了船以後,又要防官軍動手腳,故意把船擊沉。這也是性命交關的一件事。」

  「這樣的事,從來沒有聽說過。」

  「雖沒有聽說過,不過不是不可能的。」

  「好!就算可能。那麼,如何防備呢?」

  「我想只有一個辦法,我們要一個人質,這個人當然是要緊人物,足可使得官軍心存顧忌,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人,」一直不曾開口的江稻生補充著說,「我們要等船開脫險以後,才能放他回去。」

  徐海心想,這倒不能說是無理要求,便點點頭說:「我想,這是辦得到的。不過,要怎樣的人物,才算要緊呢?」

  這個人選是陳東與江稻生商量好了來的。在這個局面之下,最緊要的人物,第一是胡宗憲,第二才是趙文華;這兩位大官當然不可能抵押在賊巢中當押頭,即令是阮鶚這一流人物,到底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倘說作為人質,無異投降的表示,胡宗憲要防到為言官一本嚴參,前程不保。說什麼也不會同意的。

  要緊不在乎官職,在胡宗憲少不得這個人。由這方面去想,便天造地設地有個人在——羅龍文。等陳東一提到這個名字,徐海大喜過望,心裡在說: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怎麼樣?」見他未答,陳東催問一句。

  「我在想,這個人夠不夠分量。」

  「夠,夠!」江稻生一疊連聲地說:「他是胡總督的軍師,言聽計從。而且,看樣子他跟胡總督的交情極深,胡總督也決不肯拿他陷在我們這裡。」

  「這話說得很透徹。好吧,我們就要羅龍文來當押頭。不過,總有個說法吧?」

  「當然!不好說要個人質,只說請個要緊人長駐在我們這裡來聯絡,一直到照料上船為止。這是什麼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好!就這樣說。」徐海隨便又加了一句:「等他來了,就算你們的客人。」

  「不!」陳東立刻提出異議,「我們公推幾個人看守。」

  「那也可以。」徐海作出微感輕鬆的神色,「一件大事,總算有了結果了。明天仍舊請江二哥去接頭。」

  「多派幾個人去,明天大家商量了再說。不過,還有件事,我要跟你談。」陳東說道:「辛五郎他們想先回日本。談好之後,官軍是不是可以先弄一條船來,把他們都送了回去,也了一件事。」

  「這當然也可以談。而且,我想,胡總督也沒有理由不答應的。」

  「那就是了。明天上午,我邀大家到我那裡聚會;把事情敲敲定,就可動手了。」

  等陳東在江稻生告辭,王翠翹和阿狗隨即出現。他們都聽清楚了剛才賓主的對話;此時又聽徐海解釋,他本來就打算將羅龍文請了來,就近商議一切,遇有疑難,隨時斟酌。但以陳東本性多疑,不敢輕易出口,哪知天從人願,竟由陳東自己提議,真是一樁意外之喜。

  「你不要高興,我看其中還有名堂。」王翠翹說,「不知道你想到沒有,人質是他想出來的花樣;那麼拿人質交給他,不是正中下懷?為什麼反倒推辭不要呢?」

  「是啊!」徐海點點頭,「我也覺得這一點不大合情理。」

  「不大合情理的事還有。他說有三個疑問,其實只有一個,就是怕官軍欺人,到時候收拾他們。倒是有個疑問,應該說在前面;反而擺到最後,不曉得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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