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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草莽中人不講衣冠禮數,等徐海走到廳上,只見來客有的箕踞、有的赤膊、有的拿一隻臭腳擱在桌子上,正在高談闊論,只有江稻生比較文靜些,看見主人,起立等候。

  「你這裡好熱!」赤著膊的葉麻,拿把大芭蕉扇,使勁地扇著,「有什麼冰的東西,弄點來吃!」

  「有,有!」已先在招待的阿狗急忙說道:「有冰西瓜,馬上就到。」

  西瓜是冰在井裡的,連吊繩帶布囊一起拎到桌上,葉麻忙不迭地親自動手,拿起兩尺多長的水果刀,隨手一劈,化成兩半;接著又是兩刀、二化為四,每一起的大小都相同,此種手法,著實可觀。

  「來吧!」葉麻拿起黃瓤黑子、有名的海寧西瓜,大啃特啃;一連啃了兩大片,然後用井水擦了背,方始摩著肚子說道:「這下可舒服了!談正經的吧!老徐,你的意思怎麼樣?」

  羅龍文所提出來的條件,已經是由江稻生在轉送禮物時,個別報告過,如今是諸酋初次集會商議,徐海在未聽取他人意見,尤其是在探明陳東的意向之前,不肯有所表示,因而反問一句:「葉老麻,你的意思怎麼樣?」

  「就怕他們說話不算話。」

  答語只有一句,但葉麻心裡的想法,已昭然若揭。徐海點點頭說:「這是件大事。我們要各方面統通想到,萬無一失才能做。大家有話要說出來。」他看著坐在葉麻這邊的黃侃問:「你呢?」

  「我聽江二哥告訴我的情形,看來倒是真心講和。既然大家都有這種意思,就不可以過於瞎疑心,沒有意見反倒無緣無故弄出些意見來了。」

  「我哪裡是瞎疑心——」

  葉麻剛吼了句,就讓徐海攔住了,「葉老麻!我知道。」他搖著手說:「你不算瞎疑心,應該要防備。」接著便問洪東岡:「老洪,你怎麼說?」

  「我是怕上了船以後。」

  上船以後,有何可怕?徐海想了一下才明白,洪東岡在海上遭遇過颶風;而由夏入秋,正是颶風季節,因而不免畏怯。

  這個疑慮,當場可以解答,「乍浦到川沙,沒有多少路。」

  徐海說道:「而且是在近海航行,看風色不妙,靠岸避一避,也盡來得及。」

  「對,對!」洪東岡釋然了,「颶風要來,事先總有點兆頭的。」

  「那就是了。」徐海看看江稻生問:「老陳沒有來?」

  「他吃壞了,在瀉肚子。」

  「那,那就由你代他說一句。」

  江稻生的態度變過了。因為陳東另有打算,特意關照他不必為官方講話,最好含含糊糊地敷衍著再說。因而這樣答說:「我們齊公意。大家怎麼樣,我們也怎麼樣。」

  這話在別人說猶可,出諸江稻生之口,徐海不肯放過他了,「公意要先聽了你的報告才會有。」他說,「你剛從嘉興來,見過胡總督、羅師爺,他們是不是真心講和,難道你看不出來?」

  「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海大為詫異,這話與他初回來細談嘉興之行的經過,在態度上有很明顯的不同。熱烈變為冷淡,是何道理?

  不但徐海,連葉麻等人也很困惑,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質問,何以前言不符後語,先說得羅龍文如何懇切,如今卻又將信將疑了?

  「不是我前言不符後語。」他強辯著,「先談的是羅師爺告訴我的話,現在說的是我的看法。」

  「那麼,」葉麻很認真地問:「你的意思,不能相信他們。」

  「我沒有這麼說。我的意思是:『防人之意不可無!』」

  「我看!」葉麻失望地說,「要卜卦了!」

  「對!蔔個卦看。」洪東岡接口說道:「除了人事以外,還要問一問天時的吉凶。」

  於是鋪陳香燭,準備祝告;葉麻也穿好衣衫,隨眾行了禮,開始由徐海用他的那6枚金錢占卦。

  該占個什麼卦?他一直在想。直到要動手時,方始決定,將金錢一擲,上3枚與下3枚相同,都是兩頭連,中間斷,是「八純卦」之一的「離卦」。

  看卦占得多了,連葉麻都有些懂,脫口說道:

  「離卦。」「不錯,離卦。」徐海點點頭,「這個卦,有好有壞。很難占得透。」

  「先說壞的一面。」

  「壞的這一面,你看上下是陽,中間是陰,這是隔離之象。意見不能溝通,做其事來就不能齊心協力了。」

  「還有呢?」

  「還有,離卦頗象為火,要當心火災。」

  「啊!」洪東岡膽子比較小,也比較謹慎,「這個卦很有道理。我就在疑心,天氣這麼熱,木頭都曬得出油了,萬一有場火災,拿我們的東西燒得光光,落個一場空,那就慘了!」

  「我看離卦為火,不是這麼解釋。」江稻生冷靜地說:「只怕要當心有人放火。」

  「好了,小心總是不錯的。」葉麻不大喜歡聽不吉之言,所以作了這樣一個結論,隨即又問:「好的方面,倒說來聽聽看。」

  「好的方面,在卦象當中是很清楚的。不說別的,單音一個『離』字,要言不煩,就都說盡了!」

  此言一出,無不動容,亦是無不接受了這一解釋。葉麻倏地起立,右手握拳,在左掌中重重一擊,表示下定了決心。

  「走!」他說,「決定走!」

  「走有個走法,」洪東岡問說:「坐沙船走,吉利不吉利?」

  「凡是坐船走,都是吉利的。換句話說,只要是從水路就吉利。什麼道理呢?就因為是水的緣故:水火既濟,上上大吉。」

  「這話也通。」江稻生提出一個疑問:「不過也要看方向。離卦的方位是南,應該往南走,現在回川沙是往北,吉利不吉利呢?

  一提到方向,徐海就想到了,確是一個漏洞;不過他的機變很快,馬上就想好了解釋,等江稻生的話一完,立刻便有答覆:「方位不是這麼算的。要拿占卦的人做主體;我們是在川沙之南,離開南面就對了。」

  這話有些強詞奪理的味道,但因他態度從容,所以除了江稻生仍然將信將疑以外,其餘的人都點頭稱是。

  「再說,」徐海不容江稻生細想,接著又說:「離卦不好的是有相隔不通的樣子。反過來說,只要相通不隔就好了!這也是一種警告,告訴我們,不能再把自己關在一處地方,應該打通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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