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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聽人說過。三瓦兩舍,都是『粉頭』。」

  「對了!」牛道存說,「我今天要請你去一趟。你到了那裡尋王九媽家,王九媽是個老妖怪,五十歲的人,擦一臉粉,戴一頭花,穿的衣服,比十七、八的『大青娘』還鮮豔,極好認的。」

  「是了。」方小松問,「找到了王九媽,怎麼說?」

  「你要說,你要找從紹興來的做酒客人週四官。圈吉周。

  王九媽也許會問你,從哪裡來的?你說徽州。如果再問你,是什麼人差遣,找週四官為啥?你都不必告訴她,只說週四官自然知道。」

  「是的。」方小松想了一下問:「對王九媽話是這麼說,態度呢?是不是有點為難抱歉的樣子?」

  「一點不錯!」牛道存大為中意,興奮地說:「事情一定成功!有你老弟去,我很放心。」

  接下來當然還有一番細談。牛道存依照信中的指示,費了一上午的功夫,將能想得到該當留心的地方都想到了,當然,有些話不必跟方小松明說,只告訴他該怎麼做就是了。

  即令如此,方小松也很明白了,他的差使只是到瓦子巷王九媽家,將一個名叫週四官的傢伙引出來,照一照面就算大功告成。這個差使好像很容易,其實不然!如果容易,牛道存何必大費手腳,特為托吳大炮找自己這樣一個人?

  意會到此,他不免自問:縣衙門裡要多少跑腿的沒有,必得找到自己?這樣看來,自己總有他人所沒有的長處。然則那又是什麼?第一是徽州人,第二是陌生面孔,可以冒充剛到杭州的徽州人。

  「牛大爺,」他想到該裝得像些,「要不要弄套滿身是土的衣服穿,看起來好像剛剛經長途趕到。」

  「這倒不必!因為一到地方,先落棧房,當然洗洗臉,換了衣服再去找人。不過,」牛道存又贊了他一句,「你的想法是好的!心很細。」

  「牛大爺誇獎了。不知道還有啥吩咐?」

  「我想就這樣了!頂要緊的是,聲色不動,也不要自作聰明。『開口洋盤閉口相』,只要說一句的,千萬不要說兩句。」

  「是!」。方小松說,「徽州來的班船,通常未牌時分進城,落棧房安頓好了,總要申酉之交才能到瓦子巷。」

  「對!這樣當真的去做,就天衣無縫了!」

  ※ ※ ※

  霜降已過,快將立冬,白晝短了,申時剛過,暮色已至。瓦子巷是紙醉金迷的地方,王九媽家臨街的樓窗上,四盞紗燈已點得明晃晃了。

  方小松雖然老練,卻還是第一次來到勾欄人家,望著那些衣帽光鮮的闊客,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忽有自慚形穢之感。可是,這分怯意,卻使他意識到自己更像一個來自異地的鄉巴佬,所以索性裝得畏縮縮地向前問訊:「請問,這裡可是王九媽家?」

  問得很巧,正問到王九媽的侄子,他是受了囑咐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反問一句:「你要找哪位?」

  「我要找王九媽。」

  「有什麼事嗎?」

  「是的。」方小松答說:「有要緊事,要跟王九媽當面講。」

  「好的。請進來坐一坐再說。」

  王九媽聽得果然有此來訪的生客,自然不敢怠慢,先通知了徐海,然後依照預定的步驟將方小松延入帳房後面的小房間相談。

  「貴姓?」

  「我姓方。」

  「方爺找我,有什麼貴幹?」

  「我要看紹興的做酒客人週四官。」

  「方爺跟週四官是朋友?」王九媽照徐海所教的話問,「還是十千歲派方爺來的?」

  方小松不防有此一問,完全摸不清是怎麼回事?本想含糊糊地答應,而話到口邊,忽然想起牛道存的告誡:「不要自作聰明!」因而立即改口,照實回答:「什麼十千歲?我不知道。」

  「那麼,是哪位派你來的呢?」

  「這,」方小松陪笑答道:「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王九媽覺得很滿意,完全相信徐海說的是真話——徐海告訴她,為鎮守太監把家的「十千歲」,預備盜賣一批珠寶,將會派人來送信接頭,而送信的人絕不會承認是十千歲所派,自然也不會透露是誰所遣。經此問答印證,果如所言,那就完全「對路」了。

  「方爺,」王九媽又問:「你可有信物?」

  「有的!」

  「請拿出來看看。」

  「不便!」方小松答說,「只好給週四官看。」

  「我不勉強。」王九媽問道:「方爺——住在哪裡?」

  方小松暗叫聲「僥倖」,果然牛道存想得周到,作興有這樣一句,老早就關照好了的,不然,急切之間還真想不出妥當的答覆。

  心中這樣在想,口中便輕快地回答:「我住在長髮客棧西跨院朝北的那一間。」

  這話一出口,躲在隔壁,從門縫裡在張望的徐海,心頭疑雲大起。心想:這個姓方的,看他的答話,十分謹慎,顯然是受了教來的,卻何以到最後輕泄行藏?照常理說,王九媽問他住處,他至少應該反問一句:因何問此?等王九媽告訴他:「週四官此刻不在。等他回來,告訴他去回看。」那時候,再說住處,亦還不遲。甚至再問:何時回來?以便再到這裡來看他。根本不吐露起身之地,才是最謹慎的做法。如今一問便答,倒像是早就想好了王九媽會這樣發問,或者早就料到「週四官」不會出見似地。豈不可怪?

  於是,徐海懸起了一顆心,凝神細想了一會,驀然意會,可能已經上了圈套,此時正是禍福決於頃刻的緊要關頭。幸好發覺得早,有一步之先可爭!

  念頭剛轉,腳下已動,悄沒聲息地從側門溜了出去,抓住一個賣花的小郎,將五兩銀子的一個小元寶塞在他手裡,匆匆說道:「阿狗!你不要多問!替我去辦一件事。長髮客棧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阿狗手托小元寶,驚喜莫名。

  「知道就好!」徐海將他的手掌合攏,「你聽清了!替我到長髮客棧去問一問,西跨院朝北那一間,住的客人可姓方?快去快回。賣花籃子丟在這裡!」

  「有數!」阿狗丟下賣花籃子拔腳飛奔。

  剛走得幾步,卻又為徐海喊住,「回來、回來!」他問,「長髮客棧到底在哪裡?」

  「在三元坊。近得很。」

  「好!」徐海說道:「你打聽到了,到城隍山火神廟來找我,另外送你一個小元寶。」

  阿狗答應著飛奔而去,徐海亦不敢怠慢,抄小路上了「立馬吳山第一峰」的城隍山,在火神廟附近找到一處視界良好而身子可以隱蔽的地方,專等阿狗的消息。

  心裡本來七上八下,思慮不能集中,息下來喘一喘氣,神志漸定,從頭細想,憬然有悟,自己不知不覺中又害阿狗惹上麻煩。那「西跨院朝北」的一間屋子,必然有人埋伏著,專為等候自己去投羅網。如今阿狗到櫃上一問,正好為埋伏的人扣住,小孩子容易對付,幾句話一嚇唬,就可以讓他說實話。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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