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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電話就在他右邊的茶几上,拿起話筒聽不到,兩分鐘,便舉起左手,用食、拇兩指,搭成圓圈——這是新流行起來的一個手勢,表示英文的OK。

  「行了,」王毓芝放下電話筒說:「曹四爺說:天津有九位,明天進京;齊撫萬派人護送六位,准後日到京,正好十五個人。」

  齊撫萬便是江蘇督軍齊燮元。當津保派發動賄選時,派定各省督軍、省長「報效」的金額,數目最高的是山西督軍閻錫山、湖北督軍蕭耀南、江蘇督軍齊燮元,每人五十萬。

  齊燮元除了出錢以外,還很出力,衷心希望曹錕能夠如願以償。從表面看,他的江蘇督軍由代理而真除,出於吳佩孚的力保,直系「辦大事」,自當盡心協力;其實另有深意。

  原來,曹錕之當選與否,對蕭耀南與閻錫山的關係不大,蕭耀南是吳佩孚的嫡系,只要吳佩孚的實力夠,就算曹錕不當大總統,他的地位亦不會動搖。

  閻錫山更是根深蒂固的「山西王」,他從辛亥革命、山西獨立開始,便採取閉關自守的宗旨,山西與鄰近各省,書雖同文,車不同軌;山西的鐵路採用較標準軌道小一號的「開普軌」,與他省不能通車。報效曹錕大洋五十萬,無非賣個情面;大選結果,他不必關心,反正誰來當政,都動不了他的山西督軍。

  但齊燮元就不同了。江蘇膏腴之地,虎視眈眈的,頗不乏人;而且,傳說中他曾兩次「殺上」。

  第一次是護國軍興師討袁,他是入湘的第六師師長馬繼增部的第十二旅旅長,行軍途中,馬繼增神秘暴卒,齊燮元因而升任第六師師長。有人說。馬繼增之死於非命,是齊燮元的陰謀。

  第二次是民國九年秋天。那時,他是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督軍李純的副手。有一天忽然傳出李純的死訊,內情不明,流言四起,有的說他是厭世自裁;有的說,他是死於誤殺,而如何誤殺,又有兩說:一說是他多內寵,其中有個姨太太與他的馬弁通姦,為李純撞破,以致被殺;又一說是李純與他的侍眾副官畢正林的妻子發生曖昧,本夫殺了姦夫;但也有人說,李純是為齊燮元所殺。北京並曾特派財政部次長潘複專程到南京調查,而並無調查報告,益顯得內情複雜。

  這些傳言都頗不利於齊燮元,因而急於想成擁戴之功,以求固位。本來離京的國會議員,多集中在天津、上海三地,而散處原籍的,亦有三十餘人。其中以江蘇最多;齊燮元便分別派人登門勸駕,軟哄硬逼,羅致了六個人,特派一名機要秘書,一名警衛營長,帶領槍兵八人,掛了一節「藍鋼車」,由津浦路北上,名為護送,實為押解。車到天津,時在十月四日上午。

  其時曹銳已派了人在車站迎接。送到天津最有名的旅館,位於英租界的「利雅德」休息,隨即奉上請帖,中午在利雅德餐廳請吃西餐;餐後上車進京。

  其中有一個江蘇常州選出來的眾議員朱溥恩,洗完澡休息,隨手拿起一份報,觸目大吃一驚,只見第一版頭條的大標題是:「眾議員邵瑞彭公佈證據,控告高攝揆吳議長賄選。」

  控訴狀的案由是:「為告訴高淩霨、王毓芝、邊守靖、吳景濂等因運動曹錕當選大總統,向議員行賄,請依法懲辦,以維國本,而伸法紀事。」

  正文共分四段。第一段是抨擊曹錕,說他「以騷擾京師,詡戴洪憲之身,」首揭他擁護袁世凱稱帝的往事。而竟「不自斂抑,妄希尊位」,部署分為四個步驟:「遙制中樞、連結疆吏、多方搜括、籌集選費」是第一步;「收買議員、破壞制憲、明給津貼、暗贈車馬費」是第二步;「勾通軍警、驅逐元首」是第三步;「速辦大選、定斯付兌、誘取選票」為第四步。

  接下來第二段指出組織買票機關、開出支票已在五百張以上。

  然後第三段陳述他個人取得支票的經過:邵瑞彭說他「持身自愛,於此等事未敢相信,適值同鄉議員王烈將前往該院,托其向王、邊探聽。王君回謂,該被告等已將選舉曹錕之票價支票五千元,交我帶交,退還與否,聽君自便,我不負責等語。瑞彭當將支票留下,作為控訴證據。」

  最後一段,除了指控高淩霨等人所犯的法條以外,特別聲明:「曹錕、王承斌、熊炳琦、吳毓麟、劉夢庚等,分屬軍人,當依法另向海陸軍部告發。」擬附的證據,則是「甘石橋通知一件;五千元『潔』字簽字,有『三立齋』圖記,背注『邵』字之支票照片,反正兩面共二紙。」

  正看到這裡,同行進京的參議員楊擇,手持報紙,來找朱溥恩,一見面就問:

  「你看到了?」

  「看到了。」朱溥恩說:

  「邵次公看起來很文弱,想不到會有此激烈手段!」

  「閒話少說。」楊擇看了看周圍,放低聲音問:

  「你有何感想?」

  朱溥恩沉吟了一會說:

  我有我的事業,總不能為了區區五千元,出賣名譽。前一向是齊撫萬一再托人央說,勸我勉為其難,我無可奈何,才有此一行。如今出了這樣的醜聞,我打算告訴伴送的人。我決不進京投票。」

  「你不要傻了,人已經落在他們的羅網中了,他們肯網開一面,讓你遠走高飛嗎?」

  朱溥恩一愣,「那麼,」他問:

  「你說該怎麼辦呢?」

  「只有一個法子,避開他們的耳目,悄悄兒溜走。」

  「喔,」朱溥恩看「看手錶說:

  「現在十一點半了,一到十二點,就會來催請;要走要趕緊走。南下的火車,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

  「你打算坐火車走?」楊擇搖搖頭:

  「火車站、輪船碼頭,都有密探,一去是自投羅網,只有找地方先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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