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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於是,「知實」一忍著笑,又慰勸,又道歉;臺上鑼鼓複起,好一會才能將局面安靜下來。

  時逾午夜,賓客散去的卻不多,因為大軸是梅蘭芳、楊小樓的「霸王別姬」,號召力太強了。

  話雖如此,座位之間,畢竟鬆動得多了。臺上是龔雲南的「滑油山」;吳少霖不愛聽沉悶的唱工戲,便先向廖衡說道:

  「平老,這齣戲帶『日蓮救母』,好一會兒才能完;主人家備得有宵夜的點心,要不要吃了再來?」

  「不!我不餓。」廖衡又說:

  「你們去吧!我在這兒閉月養神,回頭聽『別姬』;順便替你們看座兒。」

  「好!多謝,多謝。」吳少霖拉一拉楊仲海:「咱們走吧!」

  兩人將呢帽放在座位上,一起擠了出去。走出大廳,到了院子裡;吳少霖站住腳,將預先開好的一張支票取了出來。

  「仲海,這是你的三千元。」他說:

  「我再看情形,如果『十三太保』都到齊了,我還可以給你弄個千把元。」

  楊仲海喜出望外,本以為吳少霖只是一句好聽的話,總要到大選過後,才能分潤若干;不想他言而有信,這麼快就能兌現,而且還有後望,因而滿面含笑,連連稱謝。

  「小事、小事,算不了甚麼?」吳少霖又說:

  「不過,仲海兄,你這一陣子有空,多陪陪平老;他見了一些甚麼客,有甚麼電報來往,希望你多留點兒神。」

  「我知道,我會打聽了來告訴你。」

  「好!吃宵夜去吧。」

  將那王府所備的蒸餃、稀飯吃得一飽,複回原處;等看完「霸王別姬」,已是清晨三時。

  散出來時,人潮洶湧,車馬雜遝,等了好久,並無一輛空車可供他們乘坐。好在月華如水,一金風送爽,由寬廣的王府井大街,踏月歸去,亦是一樁樂事。

  一路安步,一路閒談,少不得又談到了這天的堂會,「平老,」吳少霖問說:

  「今天的戲怎麼樣?」

  「精彩紛呈,美不勝收。不過,」廖衡答說:「臺上的戲,恐怕還不如台下的戲,變幻莫測。」

  「是啊!」楊仲海這天因為儻來之物的三千元,觸發了許多感慨:

  「我是甲寅年到京的,這八年之間,已經歷了新華春夢;辮帥復辟;黎菩薩兩番失而復得,得而復失這些『大戲』,如今眼看趙匡胤又要黃袍加身了。」

  「你把曹三爺比做『殿前都檢點』的趙匡胤,身分倒也相當;只可惜他不是真命天子,他那位老弟曹四爺,更不是趙匡義。看起來,又是『旁觀者清』的一出玩笑戲。」

  民國創建之初,老名士王湘綺做過一副諷刺袁世凱的諧聯,另加一個橫額,叫做「旁觀者『清』」。這「清」是指安居故宮的溥儀和他的「小朝廷」。

  吳少霖知道這段故事,便即說道:「老有個『旁觀者清』,也不是一件好事;中國歷史上,從沒有那個朝代,亡了國還能盤踞在大內的,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怪事。」

  「不但中國歷史上沒有,外國也沒有。」廖衡說道:「有辮帥所開的惡例在,難保將來沒有第二次復辟事件。我倒很想提個案,不容有這麼一個畸形的政治組織存在。」

  「平老,」吳少霖很注意地問說:

  「你是打算長住北京,行使國會議員的職權?」

  「有可能。」廖衡答說:「不過要看議員任期,會不會延長?」

  原來根據民國元年公佈的「臨時約法」而產生的國會議員,自第二年四月正式開議後曾經兩度被迫停止行使職權,聚百散、散而聚,任期頗難計算,國會中正在醞釀提出延長任期的議案。

  吳少霖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如果延長任期的議案失敗,辦理改選,豈非又是一個摸魚的大好機會?

  因此,他問:「平老,你對延長任期的問題,作何看法?」

  「我還沒有仔細想過。等大選過後,我們好好談一談,看能不能提個案?」

  這一回答,不符吳少霖的願望,自然也就不必談下去了,只淡淡地答一聲:「是。」

  「十三太保」來了十一個,由吳少霖代辦報到手續;出席費加旅費,每人六百,總計六千六百元。

  吳少霖算一算帳,交際費一萬,吳毓麟另送五千,加上這六千六百元,一共是兩萬一千六,除去送凱薩琳及楊仲海各三千以外,實收一萬五千六,已超過原定目標的一萬四千元了。

  飲水思源,對廖衡自然格外巴結,「平老,」他問:

  「養精蓄銳差不多了吧?」

  「不,不!這兩天我的『團體』要開會,等大選以後再說。」廖衡又說:

  「我想到西山八大處去住幾天;那時候看她能不能多陪陪?」

  「好!我來跟卡果可夫談。」吳少霖很關心地問。

  「平老召集開會談甚麼?」

  「總不會是談杯葛大選,拿了錢不投票。你放心好了。」

  這句話說中了吳少霖的心病;當然,他是決不肯承認的,「平老,你誤會了。」他說:

  「平老的為人,我豈有不知乏理?」

  「我也是跟你說笑話的。」廖衡又說:

  「不過有個消息,我倒要告訴你,聽說後天在甘石橋發支票,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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