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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歸結起來,不外乎三點:第一、是漫天要價,盤子開到兩萬的都有;第二、都想先付款,後投票,至少也要先付一部分;第三是各團體的首腦都想包辦,團體裡面的分子又不甘心,真的像豬仔那樣讓人販賣。」

  「第一、第三都容易解決。」邊守靖說道,「第二個問題很棘手。」

  「這是兩保。」王毓芝接口便說,「他們要保證,我們要保險。看看如何能在兩保之間,找出一條大家走得通的路來?」

  你一言,我一語,終於在兩保之間找出了一條路。存摺留印鑒的辦法,手續太繁,只要一步不到,便難領款,不足取信於人;決定改發支票。這是給豬仔議員的保證。

  不過,支票上不填日期。授受雙方及銀行三方面約定,支票上要填明日期,由出票人加蓋印鑒,才算有效。這是給自己保險。至於付款銀行,決定照吳蓮炬的要求,多找幾家銀行;看對方相信那家,就給那家銀行的支票。

  這個辦法,大致出自吳毓麟的設計,「讓他們自己挑銀行,有個好處是可以不畏人知。」他說:「保證、保險、保密,一共三保。」

  三保之說,一致同意,決定了一個原則,儘量方便豬仔議員,他相信那一家銀行,就開那一家銀行的支票給他,甚至要外國銀行的支票,都可以通融辦理。

  在西河沿斌升樓坐定下來,先點了菜;然後一聲「拿紙片」。等跑堂將紛紅箋紙的局票取來,吳少霖提筆問道:「楊二哥,你跟花君老二熟不熟?」

  「就跟我那位老世叔一起到她那裡吃過兩回花酒。」楊仲海答說:「認識,不熟。」

  吳少霖點點頭不作聲,在局票上標了個「廖」,寫上花君老二的姓名班名;隨手遞與跑堂

  「吳老爺,」跑堂問道:「就一張?」

  「對了!就一張。」吳少霖遣走了跑堂,才向楊仲海說道:「這一陣子最吃香的兩種人,一種是國會議員,一種就是窯姐幾。花君老二又是有架子的,不是熟客怕不肯來,所以我冒甩廖議員的名議。就這樣,也還保不定來不來?」

  「只要是廖議員叫,一定會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怕她出了『城裡條子,』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了。」吳少霖說:「向來『城裡條子』,姑娘都不大肯去的因為路遠太耗辰光。飯莊條子五元,下賞一元,一頓中飯兩三個鐘頭,起碼可以出五六個局。城裡條子只能出一個,就算加倍給錢,也划不來,不過,這幾天不同了,加倍又加倍,反正有人惠帳,議員老爺落得擺闊;姑娘也免了轉局奔波,何樂不為?」

  「那是大選籌備處惠帳?」

  「當然。」

  「這,」楊仲海又羡慕,又悵惘地說,「那得花多少錢?」

  「誰知道呢?總得上千萬吧!」

  「上千萬?」楊仲海吃驚地問。

  「怎麼不要上千萬?我算給你聽!」照吳少霖的演算法:要能選出大總統,起碼得有五百八十名議員出席,現在的盤口是議員五千,政團首領一萬,這是最起碼的價錢,討價還價下來,大概議員八幹,政團首領一萬五。政團有幾十個;還有一個人兼兩處、三處的,本身的八千以外,額外酬勞有一處,算一處。這樣通盤扯算,每名議員一萬,就得五百八十萬元。

  「此外旅費、招待費、交際費、辦事人員酬勞:加上暗盤的運動費,各部門經手人混水摸魚,你倒想想,要不要上千萬?」

  果然!楊仲海心想,照此演算法,一千萬元只多不少。「可是,」他問,「那裡來這一千萬呢?部下報效呢?還是老百姓晦氣?」

  「兩者都有。聽說王省長已經打了好幾個電報到保定,給財政廳金廳長,要他盡速解款到直隸省銀行北京分行備用。至於直系督軍、將領的報效,據我所知,湖北蕭耀南、江蘇齊燮元最多,各五十萬;此外,田中玉四十萬,劉鎮華、張福來各三十萬;張錫元、陸洪濤各二十萬。這就是兩百七十萬了。其餘十萬、五萬,多多少少有孝敬;大概四百萬是一定有的。」

  「即使如此,也還差一半多;莫非全由王孝伯、熊潤丞、邊法卿、王蘭亭、吳秋肪他們包圓兒?」

  「那也不儘然,反正有法子可想。只要有權有勢,自有人會有大把銀子送上門來。」說到這裡,吳少霖想起一件事,突然問道。「我想找老單問他幾句話,打電話到陸軍部總不在;他家又沒有電話,我又沒有工夫寫信。你跟他住得近,拜託你跟他說一聲,請他給我一個電話,能跑一趟見個面更好。」

  「好!我告訴他。」

  「你可別忘掉。」

  「不會,不會!」看他如此鄭重囑咐,楊仲海不免奇怪,「是什麼要緊事啊?」

  「告訴你也不要緊。我想跟他打聽一件事。」吳少霖放低了聲音說,「陸軍部把中國參戰的檔案都燒掉了;。聽說是有人指使的。我想問一問老單,有這回事沒有?」

  「噢,有這樣的事!」楊仲海問:「是誰指使的呢?」

  「靳翼青。」

  「是他,」楊仲海想了一下說:「那就一定有見不得人的事了。」

  「對了!我索性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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