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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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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光沉吟久久,方始開口:「懷司禮,你今天真個叫做問道於盲了,害你白跑一趟,我心裏很過意不去。」他略停一下又說,「我想退路一定是有的,你不妨讓老范陪了你,前後左右,仔細看一看。照我的想法,出口或者會在牲口房。還有陰溝涵洞,也不妨留意。」 「是!是!多謝阮公公的指點。」 「瞎指點,不作數。」阮光接著又問,「不過,我有點好奇,不知道懷司禮忽然來打聽這件事,是何緣故?能不能見告?」 這個緣故,懷恩何能相告?想一想答說:「阮公公,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也不欺你,是有個緣故在內。」 「好,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你沒有欺我。」阮光又問,「老范,你帶了食盒來沒有?我可是吃長素,沒有酒食款待;如果願意吃齋,我叫他們預備。」 「多謝,多謝。」懷恩說道,「我還得趕回宮去,改日再來奉擾。」 作別下山,懷恩一路尋思,默無一語,這樣的態度,頗引起范通的注意,不由得也像阮光一樣,想打聽打聽,何以懷恩要探索玉熙宮另外有無通路,而且顯得非常關切。但轉念想到他回答阮光的話,看來問也是白問。 不過,有件事卻不妨談談,「懷司禮,」他說,「你要找那條秘密出路,在外找不如在裏找。找到了裏面的進口,自然就會找到外面的出口。」 「是啊!」懷恩深以為然,「我得從裏面去找。」 「要不要我派人來供差遣?」 這一問其實是試探。懷恩心想,如說不必,便意味著不願外人參與,顯然有不可告人之處。范通因為掌管營造,常為萬貴妃所召見,與繼曉等人亦很接近,如果他起了疑心,是件很不妥當的事。倘或據實相告,又怕他會到昭德宮報密邀功,因而躊躇久久,無法作答。 但默不作答,更易壞事。懷恩轉念又想,將來找到秘密通路,要另外興工通到吳廢后寢室,這件事非找范通協力不可。既然如此,就應該爭取他的合作。 於是,他想了一下說:「老范,我有件大事要告訴你,你如果對萬歲爺忠貞不貳,一定會保守秘密。」 「是,一定會。」 「老范,不是我不信任你,實在茲事體大,你必得時時刻刻有所警惕才好。我是怕你偶爾失言,會搞成一個無法收場的結局。」 范通看他是如此茹而不吐的語氣,不免困惑,但仔細一想明白了。 「懷司禮,你要我怎麼樣,你才能放心?是不是要我在菩薩面前發咒起誓?」 「我們一起發咒起誓,」懷恩說道,「你不出賣我,我不出賣你。」 「好!」范通拿手一指,「我同懷司禮前面下車。」 他所指之處名為證果寺,本名盧師寺——盧師是隋朝的高僧,隋文帝仁壽年間,在此結茅修行,有一天來了兩個童子,自稱名叫「大青」、「小青」,願意侍奉盧師,其年大旱,官府祈雨,盧師亦為蒼生憂心忡忡;大青、小青願為盧師解憂,於是行雲興風,大雨傾盆,旱象頓甦,方知大青、小青為青龍的化身。 因為有此靈異,京師的地方官,每每到此求雨。這年冬旱,順天巡撫正要到此拈香祈禱,車馬紛紛,山門如市。見此光景,懷恩便不願進寺。 「我們到秘魔崖去吧!當著盧師的像起誓也一樣。」 秘魔崖就在證果寺旁邊,山腰中突出一塊兩三丈方圓的大石,下臨絕壑,石上長一株三、四尺高的松柏,相傳是盧師手植,已歷千年之久。崖上刻著盧師的坐像,左右兩童子侍立,自然是大青、小青了。 范通命隨行的小太監,取來一條馬褥子作為拜墊,跪下來起了絕不洩漏機密,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善終的重誓。接著懷恩也起了誓,絕不出賣范通,如果范通因為參與此事而獲咎,他願拚死相救。 「我們就在這裏談談吧!」懷恩指著那株矮松說。 於是范通命小太監在松下鋪好坐具,送來茶湯,接著吩咐:「你們守住路口,別讓閒人闖進來。」 兩人促膝深談。范通驚喜交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老范,」懷恩提到最要緊的一句話,「如果要另開一條通到吳娘娘臥房的地道,那就全靠你了。」 「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 「可是要做得隱秘才行。」 「這當然。」范通沉吟了好一會說,「得等到明年二月裏。」 「這有講究嗎?」 「二月裏不是開溝嗎?」 開溝又名淘溝。原來京師大小人家,都是一切垃圾滓穢,傾倒在門前,逐漸落入陰溝,每年照例在二月裏,掘開溝石、淘清污物,開了左溝開右溝,歷時兩月,方始竣事,恰當會試之年、舉人進京到金殿臚唱這一段期間,所以有兩句諺語:「臭溝開,舉子來;臭溝塞,狀元出。」名之為「臭溝」,一點都不過分。每至開溝,車馬不通,臭氣四溢,行人經過,都是身佩香囊,手握花椒,掩鼻而過。 宮中與民間一樣,亦是二月開溝,正好作為開掘地道的掩護。第一,開溝時,大家都繞道而行,不會發現另有工程;第二,掘地道的泥土,混入溝中污物,一起運出宮外。無人會去分辨,是哪裏掘出來的。 「妙極,妙極。」懷恩不由得翹起大拇指稱讚,「老范,你真能干。」 ▼第二十一章 范通在裏外兩間的地窖中,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另有一處地道出口,不由得廢然興嘆。 「奇怪!」他說,「照情理來推測,一定應該有出口,會在哪裏呢?」 「找不到就算了。」懷恩說道,「你只研究研究,新開一條,應該從哪兒下手?」 「是。」范通將他手繪的一張玉熙宮關係位置圖,鋪在桌上,仔細看了一會,復又四面打量,最後視線落在壁角一個四尺見方高約二尺許的石臺上。 「這地臺幹甚麼用的?」 他突然站了起來,從隨身攜帶的工具袋中,找出一把釘錘,在石臺上下四周,輕輕敲擊,終於露出了笑容。 「是了,懷司禮,你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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