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安樂堂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
|
有個軍匠叫楊塤,大為不平,決定擊「登聞鼓」為袁彬伸冤。 「登聞鼓」的制度,起于洪武元年,設在午門之外,每天派一名禦史監視,非大冤枉及機密重情,不准擊鼓;准擊就必須奏聞。 後來「登聞鼓」改置於長安右門,由六科給事中及錦衣衛官員,輪流監管。擊鼓的人先加以看守,然後上奏。皇帝派校尉用駕帖將擊鼓者送到法司處理。如或蒙蔽,治以重罪。 楊塤在事先將登聞鼓的制度,打聽得很清楚。到了午門,看鼓下坐著一名白靴校尉,心想錦衣衛值日,不會將他送到都察院或刑部,自然是送錦衣衛訊問,豈非自投羅網? 其實,他如果不是這樣多想一想,直接去擊登聞鼓,反倒可以如願。這天誠然是輪到錦衣衛值日,但坐在屋子裡休息的值日官員,卻是原名哈銘的錦衣衛指揮使楊銘。他與袁彬一起隨著蒙塵的皇帝共過生死,親如手足。楊塤為袁彬伸冤,楊銘一定會照他的意願,先移送都察院或刑部,然後奏聞。錯過了這個機會,第二天管登聞鼓的工科給事中,按規矩辦事,奏報請旨,皇帝批了個「歸案訊辦」,將楊塤「歸」到了錦衣衛。 這一下羊落虎口,門達靈機一動,正好攀扯李賢,厲聲問道:「你是受誰的指使?」 「喏,」楊塤指著胸口說,「良心。」 「我把你的良心打出來叫狗吃!」 門達下令鞭背,打不到十下,楊塤便疼得受不了,大聲喊道:「我說,我說。」 「你說!」 楊塤只是為了企求停刑,信口而言,此時支吾著說:「是有人指使,不過我不便說。」 「是不是李閣老,李賢?」 楊塤雖是個軍營中的漆匠,卻頗有見識,心裡在想,牽涉到當朝宰相,案子就鬧大了,不是錦衣衛處置得了的。這是個機會!案子越鬧得大越妙,最好皇帝親鞫,那就甚麼冤枉都能昭雪了。 「是。是李閣老指使的。」 門達大喜。「你畫供!」他說,「我不虧待你。」 楊塤在錦衣衛待了三天,每天有酒有肉,毫不覺苦。到了第四天提審,但不是在錦衣衛大堂,而是在午門。 原來門達具奏,說李賢指使軍匠楊塤擊登聞鼓為袁彬申冤,不知李賢與袁彬如何勾結?請由三法司在午門會審楊塤,以明真相。皇帝准奏,並派裴當監視。 等將楊塤及袁彬提到,與三法司一起高坐堂皇的門達,認為應將李賢傳來對質,裴當立即表示反對。 「大臣不可辱。」 刑部尚書陸瑜為李賢所引薦,門達還曾誣奏李賢受了陸瑜的賄,所以此時避嫌疑,不便附和。不過左都禦史李賓,同意裴當的意見,門達亦就無可如何了。 「楊塤,」李賓問道,「是不是李閣老指使你來擊登聞鼓?」 「小人一個軍匠,哪裡去見李閣老?」 此言一出,門達大驚。「你要翻供?」他戟指厲聲,「你敢!」 「門公請稍安毋躁。」李賓搖搖手攔住他,然後向堂下問道,「你的意思是,李閣老並沒有指使你擊登聞鼓?」 「是。」 「那麼,你怎麼在鎮撫司招供,說是李閣老所指使?」 「鎮撫司那個地方,要你說甚麼,你就得說甚麼!喏,」楊塤將手一指,「門錦衣要我這麼說的。」 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當面揭穿門達逼供,一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辯解,氣餒色沮,無異默認。這時即令想出辯解之詞,也已失去時機了。 「裴公公,」李賓低聲問裴當,「不必問了吧?」 「李閣老的事不必間了,袁彬呢,須有個了斷。」 「我看,」李賓以目示意,「改日再問好了。」 這是因為有門達在,裴當會得此意,點點頭說:「我先進宮覆命。不過皇上對袁彬很關心,請早早結案。」 午門會審,就此草草終場。袁彬及楊塤由於交三法司會審,得以改歸刑部監獄收押。第二天李賓會同大理寺卿到刑部提出袁彬,照門達所控,逐款審問,王欽詐財之事不虛;動用官木修私宅,亦有實據,此外皆為門達誣控。 但是,李賓與陸瑜都畏懼門達的勢力,不敢據實奏聞,只定了袁彬的罪為一年徒刑;楊塤亦然。 總算還了皇帝一個活的袁彬。徒刑可以論贖,繳納了贖金以後,官復原職。皇帝特為召見,袁彬就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見到父母那樣,眼淚流個不住。 「袁彬,」皇帝說道,「門達跟你不和,將來還有是非。我很不放心。可是我不能為你,把門達調開。你知道的,我少不得門達做耳目。」 「門達跟臣不和,要害臣,臣不怕,臣有皇上作主。」 「不錯,我會替你作主。可是能不生是非,能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免得我操心,不更好嗎?」 「是。」 「我在想,你不妨帶俸到南京去閑住。南京離你家鄉也近,你老家是江西新昌?」 「是。」 「我准你隨時回新昌,不必事先請假。」 「是。」袁彬跪下來謝恩,「臣實在捨不得離開皇上身邊。請皇上准臣每年來給皇上請安。」 「好,好!你先去,過幾個月陪我來過年。」 於是皇帝賜金以壯行色,賜宴藉以話別。宴罷,袁彬到孫太后宮中拜別。孫太后這一年來,體弱多病,經常臥床,這天風和日暖,是中秋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特意起床,坐著椅轎,要到御花園逛逛,恰好袁彬來辭行,很高興地在清望閣傳見。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