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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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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貞的運氣就不如李賢了。石亨跟他結了不解之仇,找人寫了一封匿名信投到都察院,說徐有貞指使他的門客馬士權,到處誹謗皇帝,刻薄寡恩。都察院將原件轉奏,交錦衣衛派人追到德州,逮捕徐有貞及馬士權下獄,謝通主審,並無其事,據實覆奏。尚待發落時,承天門發生了火災。 這年夏天,氣候極壞,六月裏先下冰雹,後起颶風,石亨、曹吉祥家的大樹都吹倒了。欽天監上奏,說上天示警,宜恤刑獄。接著狂風大雨,一道閃電劈到承天門上,成了俗語所說的「天火燒」,將承天門燒了一半。於是下詔大赦,徐有貞、馬士權得以出獄。 石亨、曹吉祥還是想殺徐有貞,說他心懷異謀。證據之一是,徐有貞封爵時,表揚功績的詔書,是他自己所撰,內有「纘禹成功」一語。「纘」者,繼承之意,「纘禹成功」,即禹將受禪於舜而為帝之意。證據之二是,徐有貞自擇封邑為武功,而武功是曹操始封之地,《詩經》「載纘武功」,意更明顯。 皇帝將石亨的奏疏,交到刑部議奏,刑部侍郎劉廣衡是石亨的黨羽,說徐有貞「志圖非望」,罪當斬決。 覆奏上達時,皇帝正好與親信侍從恭順侯吳瑾在御花園翔鳳樓閒眺,望見有一座新起的大宅。崇樓傑閣,壯麗非凡,皇帝便問:「這是誰住的?」 吳瑾知道是石亨的新居,卻故意這樣回答:「一定是王府。」 怎麼會是王府?最近封王的是他的幾個皇子,都在幼年,尚未分府,所以皇帝搖搖頭說:「決不是。」 「如果不是王府,」吳瑾答說,「誰敢這樣子僭妄踰制?」 皇帝想了一下說:「一定是石亨。」叫太監來一問,果然是石亨所造。 下得樓來,看到劉廣衡的覆奏,想起石亨,便在上面批了一句:「著徙金齒衛為民。」 徐有貞免了死罪,攜帶妻女,充發到雲南邊界烟瘴之地的金齒衛。 *** 由於石亨、曹吉祥的跋扈,逐漸有難制之勢,皇帝不由得常想到岳正——此人籍隸通州,正統十五年的會元,天順元年以修撰在內書堂教小太監讀書。 當徐有貞、李賢下獄,薛瑄又因病告老,內閣缺人,吏部尚書王翺保薦岳正入閣。皇帝在文華殿召見,岳正長身玉立,鬚髯甚美;應對之間,侃侃而談,言語爽利,皇帝頗為欣賞,以原官入閣。岳正素性豪邁,感於以從六品的微員,得居相位,覺得非格外努力,不足以言感恩圖報,因此,不論言與行,擇善固執,毫無瞻顧,也因此得罪了好些人。 第一個是得罪了曹吉祥。有人投匿名信,指責曹吉祥的罪狀,曹吉祥大為氣惱,請皇帝出黃榜懸賞徵求能指出匿名的人。皇帝答應了,召岳正來草擬黃榜。 「為政有體。有盜賊,責成兵部緝拿;有奸宄,責成法司查辦,這種事,哪裏有天子出賞格的道理?」 「說得是。」皇帝對曹吉祥說道,「算了。人家說你不好,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第二個是石彪。他從大同抵禦韃子寇邊回京,自陳戰功,交內閣查問詳情。石彪派了個武官到內閣,岳正問道:「石將軍斬了多少首級?」 賞功之制,自正統十四年起,改定新章,造「賞功牌」分為「奇功」、「頭功」、「齊力」三種。凡是挺身突陣、斬將騫旗者,賞「奇功牌」;生擒韃子或斬首一級者,賞「頭功牌」;雖無功而受傷者,賞「齊力牌」。頭功的計算,割耳為憑,有多少隻左耳,便是斬首多少級,是很難冒濫的。 「數不清楚了。」那武官答說,「耳朵割不勝割,不過都梟了首級,掛在樹林之中,好讓韃子見了害怕,不敢再輕犯中國。」 「喔,你來看!石將軍跟韃子遭遇是在這一帶,」岳正指著地圖說,「這一帶都是沙漠,哪裏來的樹林?」 來人語塞,石彪也無法再冒功了。 第三個是兵部尚書陳汝言。此人是石亨的死黨,營私舞弊、侵吞軍餉,與石亨叔姪,同惡相濟。岳正向皇帝建言:「陳汝言是個小人,如今既然當了兵部尚書,可以用另一個小人盧彬當侍郎。這兩個人都是奸詐氣量小的,同事稍久,必定不和,互相攻訐,那時就可以一起去掉。」 皇帝沒有聽他的話,但陳汝言卻知道了,將他恨得要死,時時刻刻想找機會報復。 機會來了,承天門之災,皇帝命岳正草擬修省罪己的詔書。岳正提筆寫道:「乃者承天門災,朕心震驚,罔知所措。意敬天事神,有未盡歟?祖宗成憲,有不遵歟?」一連串的自我內省,是否善惡不分、曲直不辨、軍旅過勞、賞賚無度、賄賂公行、徭役太重、閭閻不寧?這個「歟」、那個「歟」的,列出十幾條的疑問,說「此皆傷和致災之由,而朕有所未明也。今朕省愆思咎,怵惕是存。爾群臣休戚惟均,其洗心改過,無蹈前非,當行者直言無隱。」 這道詔書,舉朝傳誦。言官亦紛紛上奏,彈劾陳汝言,批評曹吉祥,指責石亨叔姪。於是石亨、曹吉祥又去見皇帝,說岳正表面正直,其實誹謗君上,百姓都在「皇帝背面罵昏君」,說是「若非昏君,哪裏來的這麼多毛病?」 皇帝的耳朵很軟,為這番話一挑撥,命岳正出內閣,仍舊到內書堂教小太監去讀書。曹吉祥又說,留岳正在京,他仍可借陳奏作誹謗,不如放他出去。因而謫官為廣東欽州同知。 岳正出京經過通州,省視老母,在家住了十天,方又上道。「勘合」上是有限期的,中途逗留,法所不許。陳汝言知道了這件事,命通州檢查勘合的官員上告,又說他侵奪公主的莊田。結果被捕回京,杖責一百,充軍陝西肅州。 起解歸兵部派解差。陳汝言預先關照,要給岳正多吃苦頭,那解差便給岳正戴上一副其名為「拲」的小手銬——一塊兩寸厚、尺許長的木塊,挖兩個洞孔,將岳正的一雙手銬在一起。木硬孔小,絲毫動彈不得,晚上睡覺,亦不解銬,岳正苦不堪言。走到涿州地方,晚上宿在驛站,氣喘病發作,而要想自己揉一揉胸口都辦不到,眼看是非死不可了。 哪知命中有救,他在涿州有個好朋友叫楊四,聽說他起解經過,特地到驛站來探訪。見此光景,一面照料岳正,一面跟解差打招呼,好酒好肉,軟言恭維,將解差灌醉,設法打開岳正的小手銬,將中間的兩個孔打通,空間擴大,手腕就舒伸自如了。到得天亮,捧五十兩銀子擺在解差面前,老實說明經過,請他「高抬貴手」。解差答應了,讓岳正戴著這副改造過的「拲」,安然到了肅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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