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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至於有人說「放出來不妥當」、以及皇帝表示「果然天命有歸」的話,都是針對建文帝出亡而發。相傳成祖破南京金川門後,建文帝打算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建議不如出亡,而有個名叫王鉞的太監說道:「當年太祖駕崩時遺命:『有個箱子收藏在奉先殿,如有大難,方可打開。』據說這個箱子是劉伯溫留下來的。」

  於是即刻將此箱子抬了來,是一個朱漆的皮箱,四角包鐵,有兩把鎖,匙孔中亦灌了鐵。程濟將箱子劈開,只見內有三套袈裟,鞋帽皆備,三張度牒,上面的名字是:應文、應能、應賢,此外有一把剃刀、十兩銀子。另外有張字條,指示出亡途徑,「薄暮會于神樂觀之西房」。以後如何就不提了。

  「天數!」

  建文帝長歎一聲,傳命舉火焚宮,皇后馬氏自焚而死。程濟為建文帝祝發,建文帝的「教授」楊應能亦願祝發隨行。有個監察禦史葉希賢說:「臣名希賢,應賢無疑。」亦做了和尚。除楊、葉以外,當然也還有自願隨同出亡的忠臣近侍,一共二十二人,亡命天涯,不知去向。

  這段傳說,無從證實。不過建文帝出亡,確有其事。為他祝發的是一位高僧溥洽,因此而為成祖所監禁。

  到得永樂十六年,為成祖策畫起兵的一個和尚,法名道衍,而為成祖稱之為「少師」而不名的姚廣孝,病重將死。成祖親臨探視,問他有何未了的心事。姚廣孝答說:「溥洽幽禁已久,請赦了他吧!」溥洽方得恢復自由。

  但出亡在外的建文帝,在成祖看來是一大隱患,因而命當時官居戶科都給事中的胡濙,以訪仙人張邋遢為名,遍行天下的通都大邑,窮鄉僻壤,搜尋建文帝的蹤跡,歷時九年,方回京師。

  又有個傳說,建文帝已經浮海出亡至南洋一帶,因而又命太監鄭和,造大船六十二艘,領兵兩萬七千餘人,自江蘇出海,先至福建,再下南洋。既往而返,返而複往,前後數次。到第四次回來,大概有了確實的消息。建文帝並未出海,應該是在江浙兩湖一帶,於是成祖覆命胡濙出巡。

  永樂二十一年七月,成祖親征韃靼。駐蹕宣化時,有一天晚上已經歸寢,聽說胡濙來了,急急起身召見,直到四更時分,胡濙方始辭出行宮。所談的是甚麼?胡濙從未告訴過人,但大家都相信他已經訪查到了建文帝的蹤跡;也可能見過建文帝,並且獲得確實的證據,建文帝決不會有任何奪回他自己的天下的企圖。

  有人認為釋放文圭不妥當,與成祖不放心出亡在外的建文帝,是同樣的道理。但皇帝卻無此疑慮。李賢認為這是「堯舜之心」。因而定議,皇帝請命于孫太后,決定派太監牛玉,會同戶部所派的司官劉存仁前往辦理,處置的辦法是,限制文圭住在鳳陽,給予婢妾十二人,僕從二十人,當然也有一大筆錢,一大片田。

  一去去了兩個月,牛玉與劉存仁回京,分別覆命。劉存仁到了內閣,第一句話是:「文圭死掉了!」

  「怎麼回事?」李賢大吃一驚,「怎麼死的?」

  「這就很難說了。反正天生苦命就是了——」

  據劉存仁說,文圭圈禁高牆,既未受過教育,亦不知高牆以外,尚有天地,豈止不辨黍麥,連雞犬都不曾見過。

  「話也說不清楚,不知道他說的甚麼。婢妾一個都太多了,何用十二個?」

  「這話是怎麼說?」

  劉存仁遲疑了一下,方始回答:「他不會人道。」

  幾位閣老,面面相覷。最後仍是李賢發問:「那麼究竟是甚麼病死的呢?」

  「房闈之中,事莫能明。」劉存仁說,「李閣老,你也別問了。」

  「唉!」李賢心裡在想,愛之適足以害之。當初如果不說「堯舜之心」那句話,勸皇帝一動不如一靜,文圭反倒能盡其天年。

  §十一

  「袁彬,」皇帝問道,「聽說你要娶親了,是嗎?」

  「是。」袁彬答說,「臣今天求見皇上,正是要面奏這件事。」

  「好極了!你娶的是甚麼人?」

  「是臣從小鄰居的女兒。」袁彬又說,「臣要請皇上加恩。」

  「你說,你說!」皇帝一迭連聲地,「你要甚麼,儘管說。」

  「臣住的房子,太小——」

  皇帝想了一下問:「不是原來商輅的住宅嗎?」

  袁彬本來只是錦衣衛試用的百戶,復辟後升為指揮僉事,緊接著又升指揮同知,其時商輅削職為民,空出來的住宅繳回公家,為袁彬所得。房子既舊又小,娶親以後,岳家要遷來同住,就不夠用了,因而乞求飭工部另建。

  「新建住宅,要好幾個月的工夫,來得及嗎?」

  「來得及。」袁彬答說,「臣定在冬天迎娶,半年以後的事。」

  「來得及就好。我會交代工部。」皇帝又問,「還有呢?」

  「臣父母雙亡,有個叔父,去年亦亡故了,無人主婚。臣想請一位皇親出面,替臣主持一切。」

  「可以。你想請誰呢?」

  「臣不敢擅請,皇上派誰就是誰。」

  「我來想想。」皇帝想了一下說,「我找我二舅替你主婚。」

  皇帝的「二舅」,便是孫太后的胞弟。孫太后的父親,本名孫愚,為宣宗改名孫忠。宣德三年,以後父封為會昌伯。正統年間,國子監祭酒李時勉,賦性鯁直,得罪了王振,想找他的毛病收拾他,多方偵察,竟找不出李時勉有甚麼短處,可入之於罪。最後以李時勉曾派人將國子監彝倫堂左右的樹木加以修剪,便誣指他擅伐公家樹木,運回私宅。不經內閣,徑取皇帝手批的「中旨」,將李時勉枷號在國子監前面。

  時方盛暑,枷三日不解,李時勉氣息奄奄,命如遊絲。國子監生一千餘人,群集午門,請求寬貸李時勉,呼聲遠達禁中。王振恐激出變故,但為了維持他的權威,並不打算釋放李時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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