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亦恕與珂雪 | 上頁 下頁


  即使主角之間並不衝突,甚至可說相當和諧,可因這種和諧,也會造成另一種衝突,如《失樂園》和《戀人啊》,男女主角在各方面都很契合,可是卻分別擁有自己的家庭,於是很容易與社會道德觀衝突。因此《戀人啊》發展出精神外遇的問題;《失樂園》則呈現出肉體的耽溺與掙扎。早期引進臺灣的韓劇中,也是充斥著這類衝突。看來明顯的衝突,好像真是這些故事的精神。可是一想到要加強主角間的衝突性,原本趴在頭皮上的頭髮,又試著站起來。今天已經碰過幾次衝突的場合,我可不喜歡這種尷尬的感覺。我的個性是如果有自己不喜歡的事,就不希望故事中的人物也碰到。所以在我的設定下,亦恕和珂雪都是迷糊的人。

  當珂雪忘了帶畫筆要拉開咖啡館的門,準備回家拿時,剛好碰見要推開咖啡館的門進來找公事包的亦恕。這是他們第二次碰面的情景。由於門把同時被推與拉,於是亦恕腳步踉蹌、珂雪險些撞到門。他們的個性特質並不衝突。如果真要強調他們之間的衝突,那就從他們的學習背景著手吧。畢竟一個學科學,另一個學藝術,一定會有很多想法上的衝突。例如當珂雪告訴亦恕:「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就是飛翔。」

  亦恕不會說:「那就乘著我的愛吧!這是我給你的,最堅強的翅膀。」亦恕會說:「那我會發明一種生物晶片,當它植入腦中時,便可讓人體模擬鳥類的飛翔動作。」

  嗯,這應該是他們之間最大的衝突點,也是我所能接受的衝突極限。不過這是故事以後的發展,目前為止,他們還是有共通點而且和諧。完成今天的進度後,洗個澡,想好好睡個覺。但由於腦子裡一直徘徊著哪裡衝突、如何衝突的問題,導致我也與床和枕頭衝突,怎麼換姿勢都睡不著。

  在一個180度翻身後,我在心裡默念:「我會好好照顧亦恕與珂雪,不會讓他們常常起衝突。」

  我的個性是如果晚上睡不著,就會覺得自己應該是做了虧心事。忘了是多久後才睡著了,但總之是睡著了。醒來後已經有點晚,迷迷糊糊中簡單漱洗一下就出門上班。走進公司大門,曹小姐一看到我,便低頭拿起電話。我一直覺得奇怪,好像每天早上她看到我時,都剛好在講電話。我恍然大悟,她應該是假借講電話來避開每天早晨的第一次碰面。又感到一陣尷尬,我完全清醒過來。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熱,老總就撥電話來叫我進他的辦公室。我一走進去,發現曹小姐也在,老總似乎在交代她事情。

  「你先等一下。」老總跟我說。我只好先轉過身等他們談完,眼睛順便在牆上閒逛。牆上貼了幾張老總的兒子在幼稚園的獎狀,不外乎是好寶寶之類的。這實在是沒什麼好炫耀的,哪個殺人犯在幼稚園時就喜歡拿刀子?我小時候也是把獎狀拿來當壁紙的人,現在還不是一樣落魄江湖。

  「你好啊,周在新先生。」胡思亂想之際,我聽到老總叫他自己的名字,我好奇地轉過頭。「你真行啊,周在新先生。」老總看著我說。

  「你在跟我說話嗎?」我朝老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曹小姐還在,我看了看她,發現她也是很疑惑。「我當然是跟你說話啊,周在新先生。」

  「周在新是你啊。」我走近他辦公桌,問他,「你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導致暫時性失憶?」

  「你才暫時性失憶咧!臭小子!」

  老總似乎很激動,拿出一份傳真檔,翻到其中一頁,「你自己看!」我拿起來看後,知道是昨天下午市政府的會議記錄。

  「這……」我將那份傳真放下,下意識抓抓頭,又尷尬了。

  「如果你鄰居的老伯伯活到很老,朋友跟親人都死光了,你想想看,他還會想再繼續活下去嗎?」老總照著念完後,問我,「請問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嗯……那個……」我偷瞄了一下曹小姐,只覺得頭皮又麻又癢,「也許水鳥看到同類所剩無幾,於是起了不如歸去的念頭。」

  「不你的頭!」老總的樣子好像一隻激動的鳥,翅膀拍個不停。「你在市政府耍什麼寶?要耍寶不會簽你自己的名字嗎?」

  「不好意思。」我又抓抓頭,「我一時迷糊,忘了。」

  「你……」老總的翅膀還是拍個不停,說不出話來。我的個性是如果挨駡時別人在場,就會覺得很尷尬。尤其是這個「別人」,是曹小姐。

  「那個……」我見老總一直不說話,只好問,「你叫我來,是……」

  「本來是想問你昨天會議的事,現在不必問了。」

  「那要不要我描述一下當時混亂的情景?」

  「你馬上給我消失!」

  老總霍地站起身,好像終於一飛沖天的鳥。走出老總的辦公室,我甩動身體以甩掉因尷尬而產生的麻癢,像淋濕的狗甩掉一身的水那樣。差不多甩幹後,曹小姐也走出來,看到我的動作,嚇了一跳。我尷尬得笑了笑,好像剛弄幹身體的狗,又走進雨中。

  「真不好意思。」她說。

  我很震驚,半晌反應不過來。這有點像你欣賞了一輩子的月亮,有天月亮竟然開口跟你說話那樣。「我今天一早收到那份傳真,剛剛拿給周總看,結果卻害你挨駡。」

  「喔。」我恍然大悟,「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的迷糊造成的。」

  「你很迷糊嗎?」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怎麼小心都沒用,於是常發生狀況。」

  「你念錯我的名字也是迷糊?」

  「對對對。」我用力點頭,「那是迷糊,不是故意亂開玩笑。」

  「哦。我原以為你是個輕薄的人。」

  「不不不。」我開始激動,「我不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以後多小心,別再迷糊了。」

  「是是是。」我的個性是如果要強調講話時的語氣,就會把一個字重複念三遍。「你的頭髮是自然卷嗎?」

  在我們一起走回各自的辦公桌時,她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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