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亦恕與珂雪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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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個性是如果舉棋不定,就會讓女孩子幫我下棋。我畢竟是學科學的人,遇到問題時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收集資料。我到租書店租了很多小說來看,試著研究小說這種東西。小說跟我以前寫的研究報告差異好大,充斥大量的形容詞和副詞。像什麼「剛強的騎士堅毅的外表中有著冷峻的嘴唇」,好多形容喔。而且如果把所有的形容詞重新排列組合,改成「冷峻的騎士剛強的外表中有著堅毅的嘴唇」 和「堅毅的騎士冷峻的外表中有著剛強的嘴唇」,好像也不會差太多。我還看過「堅定的騎士堅強的外表中有著堅忍的個性和堅毅的神情」,這種一路堅到底的形容詞。 連續看了幾天的小說後,我便決定放棄這項研究的工程。因為我很害怕在耳濡目染下,我會把「我在海邊等你來」這句話,說成「我默默地在靜靜的海邊悄悄地等著你輕輕地來」。於是我只好試著去那家咖啡館找尋靈感,動筆寫小說。只可惜我沒經驗,光想主角的名字就花了三天。要不是那個學藝術的女孩出現,我可能還在咖啡館內畫飛箭。 想到小說已經有了開頭,我邊走邊晃著公事包,心情很輕鬆。走進公司大門,第一眼便看到總機小姐,她正接電話,沒有理我。總機小姐姓曹,長得甜美可愛,很受公司男同事歡迎。當老總開始減薪時,因為她要繼續待著,所以我決定留下。我甚至覺得公司裡沒有一個男生遞辭呈的最大原因,也是因為她。我的個性是如果自覺做了傻事,就會覺得別人也跟我一樣笨。 從她第一天上班開始,她就很吸引我,我也很想更接近她。雖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每天碰面總會打招呼,點頭微笑。但沒多久我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又是迷糊造成的。那時她剛拿到公司給的名牌,把它掛在胸口。我跟她打招呼時,看了一眼她的名牌,然後念出: 「曹禮媽。」 我正覺得這三個字念起來的音好像常聽到時,只見她收起笑容,瞪了我一眼。我搞不清楚狀況,摸著鼻子狼狽地回到我的辦公桌前。後來我才搞清楚,她的名字是曹禮嫣,不是曹禮媽。我很想跟她解釋這只是我的迷糊而已,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可是每次看見她時,我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連續幾天,她對我不理不睬也不跟我說半句話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曹……曹小姐,別來無恙吧。」 她只是抬起頭看一下我,然後說:「你別來,我就無恙。」 從此以後,只要看見她,我就會因羞愧而有些害怕,甚至覺得她很凶。我的個性是如果對一個女孩子感到害怕,就會覺得她很凶。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很想接近她。我總會在起身去倒杯水時,偷偷看她一眼。大東說得沒錯,我如果減少偷看她的時間,小說會寫得更快。如果她剛好跟我視線相對,我會緊張得把杯子的水一飲而盡。 因為是熱水,所以我常燙到,久而久之我的舌頭便比一般人紅一點。每天進公司時,我總會試著跟她打招呼。但我老覺得我的姿勢和神情像極了在樹葉間躲雨的猴子。今天也是如此。 離開她的視線後,我打起精神,再度挺起胸膛,走向我的辦公桌。我的公司雖然不算小,但承包的工程都不大。我的工作性質很簡單,畫畫設計圖,跑跑工地,偶爾出去開開會。雖然上班時會有很多閒置時間,可以偷空寫小說,這是人之常情,但工作要敬業不能摸魚乃是真理。 我是學科學的人,當真理與人情發生衝突時,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通常只要坐在辦公桌前,我就會非常專注,像老僧入定。正因為專注,以致于常被電話鈴聲驚嚇到。照理說,一個迷糊的人應該不會讓人聯想到專注這種特質,就像看到白雪公主不會聯想到妓院一樣。不過我的專注也是有所謂的生理時鐘,只要快到下班時間時,就會隱約感到一股殺氣,於是自然清醒,準備下班。按照慣例,我在下班前還會往曹小姐的方向看一眼。只要看到她起身離開公司,我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公事包,跟著離開。如果我夠幸運能跟她一塊等電梯,她會立刻改變方向,走向洗手間。 我只好一個人坐進電梯,讓鬱悶與我一同下墜。今天我仍然跟鬱悶一起搭電梯下樓。從力學的角度而言,電梯上升時,人的體重會增加;電梯下降時,人的體重會減少。但在曹小姐不理我的情況下,即使在下降的電梯中,我仍然覺得自己變沉重。我漸漸體會到,人的感覺常會超乎物理定律之外。 因此就像電影裡的超人總在公共電話亭換衣服一樣,我總在電梯內改變思考模式,準備進入寫小說的狀態。離開電梯,走出公司大樓,右轉約三百公尺,就會到達那家咖啡館。推開店門,靠落地窗第二桌的桌上仍然擺著「已訂位」的牌子。我還是坐回老位置,靠牆壁的桌子。 從公事包拿出一張白紙,開始琢磨著亦恕和珂雪的個人特質。想了一會後,我不自覺地拿起筆,又在白紙上亂畫圓圈。正當我的思緒進入那群圓圈所構成的漩渦內時,「當當」聲又來了。我將思緒游離漩渦後,再抬起頭時,學藝術的女孩已經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眼睛看著窗外。 我正猶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時,她轉過頭,開始在桌子上找東西。她要找的東西似乎不在桌子上,於是又打開手提袋,翻來翻去。過了一會,她右手敲一下頭,重重歎了一口氣。她將身體後躺,靠在椅背上,視線開始四處遊移。當她的視線朝向右邊時,剛好跟我四目相對。我點個頭,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她雖因我的微笑而微笑,臉上表情卻有些茫然,好像根本不認識我。照理說我們昨天才見過面,她應該認得我才對啊。於是我也因她的茫然而茫然,像一隻正在思考香蕉在哪裡的猴子。我的個性是如果感到疑惑的話,看起來就會像只猴子,這是我媽說的。可能她看到我的反應有些詭異,便開口問: 「我們認識嗎?」 「咻咻。」我回答。 「啊?」 「很多枝箭射來射去。」我又說。 「什麼?」她的表情更茫然了。我歎一口氣,只得說:「學科學的人。」 「哦……」她恍然大悟,「你是昨天的那個人!」 「你好厲害,只經過短短一天,你竟然還能認出我來。」 「真是不好意思,我實在是不太會認人。」她笑了笑,應該是聽出我的話中「竟然」的涵義。 「這不能怪你,我天生長著一副間諜臉。」 「間諜臉?」 「嗯。我這種長相毫無特色,很不容易被認出,所以最適合做間諜。」 「呵呵,你真是愛說笑。這跟你的長相無關。」她頓了頓,接著說, 「其實最主要的因素是——我不是用『臉』來判斷每個人的樣子的。」 「喔?」我很疑惑,「那你用什麼判斷?」 「感覺呀。」 「感覺?」我這只猴子,又要思考香蕉在哪裡了。 「從我的眼睛看出去,人們的臉都長得差不多。」她邊笑邊說,「所以我都是依賴他們給我的感覺,去判斷個體的差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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