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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先繼續往北走,待會兒再折回來。」李老師說。

  我們沒登上圜丘壇,沿著下層石壇邊緣走弧線,走到正北再轉直線前進。

  一出圜丘壇,便看到一座具藍色琉璃瓦單簷尖頂的殿宇。

  「這是皇穹宇,是供奉皇天上帝和皇帝祖先牌位的地方。」

  同學們一聽,便想往殿內走去。李老師說等等,先往旁走。

  「太好了,這時候果然沒人。」李老師在圓形圍牆旁停下腳步,說,「這裡是回音壁。待會兒兩人一組,各站在圓形直徑的兩端,對著牆說話,聲音不必大,也不用緊貼著牆。大家試試能不能聽出回音。」

  回音壁直徑六十一點五公尺、高三點七公尺、厚零點九公尺,是皇穹宇的圍牆。

  牆身為淡灰色城磚,磨磚對縫、光滑嚴密,牆頂為藍色琉璃瓦簷。

  奇怪的是,現在氣溫超過三十度,但沿著圓牆走,卻是清涼無比。

  我走到定位,耳朵靠近牆,隱約聽到風聲,還有一些破碎的聲音。

  「涼涼。」

  我聽到了,是暖暖的聲音,但聲音似乎被冰過,比暖暖的原音更冷更低。

  「你是人還是鬼?」我對著牆說。

  暖暖笑了,笑聲細細碎碎,有點像鳥叫聲。

  「我聽到了。」暖暖的聲音。

  「我也聽到了。」我說。

  「你吃飽了嗎?」暖暖的聲音。

  「我吃飽了。」我說。

  「涼涼。」

  「暖暖。」

  「我不知道該說啥了。」暖暖的聲音。

  「我也是耶。」我說。

  暖暖和我都很興奮,興奮過了頭,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前都是看著對方說話,現在對牆壁說話、從牆壁聽到回答,真不習慣。

  我們隨便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反正話不是重點,重點只是發出聲音。

  我學狗叫,暖暖學貓叫;我再學被車撞到的狗,暖暖便學被狗嚇到的貓。

  我試著說英文,也許回音壁有靈性,搞不好不肖英文,但暖暖還是聽到。

  「我是才子啊,佳人在哪兒?」學弟的聲音。

  轉頭看見王克在我五步外,她瞥見我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便走開了些。

  「我要去暖暖!」暖暖的聲音。

  我吃了一驚,決定裝死。

  「聽不清楚啊。」我說。

  「別裝樣了,你明明聽到了。」

  「我沒裝樣啊。」我說完就發現露底了。

  果然暖暖笑了,還笑得又細又長,似乎想讓我覺得不好意思。

  暖暖笑著的同時,我仿佛聽見心裡的聲音,也許那聲音一直在心裡亂竄,直到此刻遇見回音壁,才清晰湧現。

  「暖暖,我……」我說。

  「後面聽不清楚。」暖暖的聲音。

  「暖暖。」說完後,我把頭往後仰,把聲音降到最低最輕最小,說,「我喜歡你。」

  「後面還是聽不清楚呀。」

  「別裝樣了。」我說。

  「我沒裝樣呀。」暖暖似乎急了。

  暖暖,我知道你沒聽見,但總之我說了。

  這是我心裡的回音。

  這種回音不需要被回應,它只想傳遞。

  李老師讓大夥玩了二十分鐘,才簡略說出回音壁的原理。

  這道理不難懂,聲波在圓形的凹面內,借由連續反射而傳播。牆面堅硬又光滑,讓聲波的逸散減到最小,才能聽到幾十公尺外的回音。

  道理說來簡單,但建築時的精確計算、建材的選擇、施工的細密,才是這幾百年前興建的回音壁不可思議之處。

  我這時才知道李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挑人最少的時候來,因為一旦遊客多,所有人七嘴八舌亂喊亂叫:ㄚ頭、老爸、妹子唷、哥哥呀、我想放屁、吃屎吧你……

  你能聽出什麼?

  別說幾十公尺外的回音了,有人在附近高喊救命你也未必聽得見。

  李老師帶領大夥走回皇穹宇的大殿前,當我們又想走進殿內時,「再等等。」李老師笑了。

  李老師在皇穹宇前自北向南的甬道上跨了三大步,停在第三塊石板上。

  「這是三音石。大家輪流在此擊掌,試試能不能聽到三個回聲。」他說。

  大夥一個一個輪流站在第三塊石板上用力擊掌,每個人都擊完掌後,便圍在一起詢問彼此聽到的回音狀況,然後討論起原理。

  這第三塊石板剛好是回音壁的圓心,聲音向四周傳播,碰到回音壁反射,回到圓心聚集;然後繼續前進,碰回音壁,再反射,又回到圓心。

  只不過聲音終究會損失,所以聽到的回聲會越來越弱。

  在環境極度安靜、擊掌力道夠強、耳朵內沒耳屎的條件下,搞不好可以隱約聽到第四個回聲。

  「你們好厲害。」李老師拍拍手。

  「老師應該站在第三塊石板上拍手,這樣我們會覺得更厲害。」學弟說。

  李老師笑了笑,站在三音石上用力拍手十幾聲,我們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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