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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是嗎?」

  「嗯。」暖暖點點頭,笑著說,「真難得唷。」

  「如果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純真的心對待彼此,」我看著遠方,說,「到那時豆汁就可以含笑而香了。」

  「含笑而香?」

  「如果人人都能純真,豆汁便不必以酸、餿、腐來偽裝自己和試煉別人,直接用它本質的香面對人們就可以了啊。」

  「你講的話跟豆汁一樣,」暖暖說,「得聽久了才會習慣。」

  「習慣後會上癮嗎?」

  「不會上癮。」暖暖笑了笑,「會麻痹。」

  走進教室上課前,好多同學拼命漱口想沖淡口齒之間豆汁的怪味。

  我猜那怪味很難沖淡,因為已深植腦海且遍佈全身。

  果然老師一走進教室,便問:「咋有股酸味?你們剛去喝豆汁兒了嗎?」

  老師自顧自地說起豆汁的種種,神情像是想起初戀時的甜蜜。

  「豆汁兒既營養滋味又獨特,我好陣子沒喝了,特懷念。」

  老師,拜託別再提豆汁了,快上課吧。

  「昨天的床前明月光同學呢?」這是老師言歸正傳後的第一句話。

  大夥先愣了幾秒,然後學弟才緩緩舉起手。

  「來。」老師笑了笑,拿出一卷軸,「這給你。」

  學弟走上台,解掉綁住卷軸的小繩,卷軸一攤開,快有半個人高度。

  上面寫了兩個又黑又濃又大的毛筆字--才子,旁邊還落款。

  學弟一臉白癡樣,頻頻傻笑,大夥起哄要照相。

  學弟一會兒左手比V、右手拿卷軸,一會兒換左手拿卷軸、右手比V,一會兒雙手各比個V,用剩餘的指頭扣著卷軸。

  閃光燈閃啊閃,學弟只是傻笑,口中嘿嘿笑著。

  真是白癡,他大概還不知道所有鏡頭的焦點都只對準那幅卷軸。

  老師先簡略提起漢字從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的演變過程,最後提到繁體字與簡體字。

  說完便給了我們一小本繁簡字對照表,方便我們以後使用,並說:「由繁入簡易,由簡入繁難。北京的同學要多用點心。」

  老師接著講漢字簡化的歷史以及簡化的目的,然後是簡化的原則和方法。

  我算是看得懂簡體字的臺灣人,因為念研究所時讀了幾本簡體字教科書。剛開始看時確實不太懂,看久了也就摸出一些門道。

  偶爾碰到不懂的字,但只要它跟它的兄弟連在一起,還是可以破解出來。

  印象中只有「廣」和「葉」,曾經困擾我一陣子。第一次看到廣時,發覺一張桌子一隻腳,上頭擺了個東西,那還不塌嗎?葉也是,十個人張口,該不會是吵吧?

  後來跟同學一起琢磨,還請教別人,終於知道分別是廣和葉。

  老師提醒我們有兩種情形要特別注意:一是簡化後跟已有的字重複,如後(後)、面(麵)、裡(裏)、醜(醜)、只(祗)、雲(雲)等。

  二是兩個字簡化後互相重複,如獲、穫簡化成獲;幹、乾簡化成幹;發、髪簡化成發;鐘、鍾簡化成鐘;復、椱簡化成複等。

  「如果有個老爸將他四個女兒分別叫劉雲雲、劉云云、劉雲雲、劉雲雲,那這四個女孩的名字簡化後都叫劉云云。」老師笑了笑,「這也是簡化漢字的好處,人變少了,反正中國人口太多。」

  我看著黑板上寫的發和髪,簡化後都是發,這讓我很納悶。

  「暖暖。」我轉頭說,「我頭髮白了。」

  暖暖仔細打量我頭髮,然後說:「沒看見白頭發呀。」

  「我的意思是:頭『發白』了。」

  「頭咋會發白?」

  「頭本來是黑色的,理了光頭就變白了。」

  「無聊。」暖暖瞪我一眼。

  「而且頭髮白是驚嚇的最高境界,比臉發白還嚴重。」我說。

  暖暖轉過頭去,不想理我。

  「祗」簡化變「只」,如果有人說,「我養的豬只會吃青菜。」是豬也會吃青菜的意思?還是它是具有佛性的豬,於是只吃青菜?

  「乾」、 「幹」簡化後都是「幹」,如果有天我當了書店員工,看到一本小說叫《我幹妹妹的故事》,幹是動詞?還是形容詞?

  我怎麼知道要把它擺進情色文學區?還是青春小說區?

  「麵」簡化變「面」,如果我不小心英雄救美,美人不好意思開口道謝,於是她用簡體字寫了紙條:「為了感謝你,我下面給你吃。」

  我實在分不出來她是親切還是淫蕩?萬一我會錯意就完了。

  雖然看來似乎很恐怖,但對寫簡體字小說的人反而是好事。

  因為充滿了很多雙關語,必然為小說帶來更高的精彩度,這是寫繁體字小說者無法享受的特權。

  快下課前,老師說他以前跟臺灣朋友常用電子郵件通信,那時繁簡字電腦編碼的轉換技術還不成熟,往往只能用英文溝通。

  「沒想到都用中文的人竟然得靠英文溝通。」老師感慨地說,「結果大家的英文都變好了,中文卻變差了。」

  老師說完後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全體學生一眼,然後說:「希望你們以後不會出現這種遺憾。」

  下了課,李老師急著催我們到食堂吃飯;到了食堂,又催我們吃快點。

  「抓緊時間。」李老師說,「去天壇一定要人最少的時候去。」

  「為什麼要挑人最少的時候去天壇?」我問暖暖。

  「別問我。」暖暖說,「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現在去天壇,人最少?」我又問。

  「現在是大熱天,又正值中午,誰會出門亂晃?」暖暖回答。

  「為什麼……」

  「別再問為什麼了。」暖暖打斷我,「再問我就收錢了。」

  我掏出一塊人民幣放到暖暖面前,問:「為什麼你長得特別漂亮?」

  「這題不用錢。」暖暖笑了,「因為天生麗質。」

  大夥從南天門進入天壇,果然天氣熱又逢正午,幾乎沒別的遊客。

  進門就看到一座露天的上、中、下三層圓形石壇,李老師說這叫圜丘壇。

  圜丘壇被兩重矮牆圍著,外面是正方形、裡面是圓形,象徵著天圓地方。

  這裡是皇帝冬至祭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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