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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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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藍跟淚下終於聚在一起,組成了潸然淚下。 緩緩站起身,雙腳已因半跪太久而酸麻,稍微搓揉後頹然坐在紙箱上。 想跟自己說些什麼,卻連開口都很困難。 感覺自己像紙箱一樣被封住嘴,甚至連心也封住了。 然後我聽到地板傳來咚一聲。 幾秒後,再一聲咚。 我努力平復情緒,情緒穩定後便站起身,打算下樓找她。 突然又響起一聲咚。 前後總共三下,我心跳加速、全身緊張,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腦海浮現她第一次來這裡時所說的那首歌:《Knock Three Times》。 敲三下表示她喜歡他。 我仿佛回到那時候,聽見她的歌聲。 Oh my darling knock three times on the ceiling if you want me…歌聲在腦海裡流竄,所到之處也勾起這兩年來相處的記憶。 歌聲停止後,我開始正面面對美國和李珊藍的選擇題。 我跟小雲不同,面臨這種選擇題時只感到痛苦和不安。 而痛苦的原因在於我心裡很清楚,我終究是會選美國。 可惡,為什麼我是選孔雀的人呢? 如果我選羊,該有多好。 我突然有股衝動,洩憤似的將紙箱上的膠帶撕開。 紙箱發出尖銳的呻吟聲,紙箱嘴邊的皮膚也被扯掉一些。 使勁舉腳踢開擋住我去路的紙箱,但紙箱太重了,腳掌反而受了傷。 顧不得疼痛,我邊跛著腳,邊跑下樓。 才跑到階梯一半的位置,便看見她已打開院子鐵門。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燈光太暗,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然後她將頭轉回,奪門而出,關上鐵門。 鐵門發出猛烈的金屬撞擊聲,餘音久久不散。 我只看見藍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連續兩天,我沒碰見李珊藍。 我不怎麼擔心她會消失不見,因為小狗還在。 決定先回老家一趟,順便把一些行李帶回。 在老家待了三天,除了跟親友敘敘舊外,也辦了很多雜事。 這些雜事都跟出國有關。 第四天,我坐火車回台南。 從台南車站回家的路上,會經過成大,我心血來潮便走進校園。 信步在校園走著,走著走著,走到以前上《性格心理學》的教室外。 選羊的柳葦庭、選老虎的劉瑋亭、選狗的榮安、選牛的機械系室友、選孔雀的施祥益和我,都曾經在這間教室待過。 屈指一算,離開這裡也已經八年了。 「你在森林裡養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 教室內突然傳來教授熟悉的聲音,我心裡一驚,停下腳步。 沒多久教室內便是一陣嬉鬧,八年前的景象突然近在眼前。 「選馬的同學請舉手。」 又聽到「馬的」,我淡淡地笑了笑,便走開了。 我在隔壁一棟大樓走廊內的水泥欄杆上坐了下來,回想逝去的日子。 葦庭已嫁人,劉瑋亭和我都在今年拿到博士學位,榮安現在在宜蘭;至於施祥益,雖然希望他事業失敗,但聽說他的補習班又多開了兩家。 正在感慨時,迎面走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老師好。」 我從水泥欄杆上彈起。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微笑說:「你上過我的課吧。」 「嗯。」我點點頭。 「你在森林裡養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 「老師。」我回答,「我選孔雀。」 他仔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些許好奇。 雖然知道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有些不禮貌,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老師,這個心理測驗准嗎?」 他把手中的課本隨手擱在水泥欄杆上,然後說:「Roger Brown 曾經講過一段話。」 「他是誰?」 「他算是一個有名的心理學家,我常在課堂上提到他。」 「對不起。」臉上微微一紅,「我不是個用功的學生。」 「沒關係。」他反而笑了笑。 「這段話的大意是:心理學家往往在即將可以用一個機械式理論解釋人類複雜的心理歷程時,感到雀躍不已。」 他說到這裡時頓了頓,然後像怕我不懂似的補充說明,「人類的心理歷程其實是富有智慧與彈性的心理歷程。」 「嗯。」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有時在最後一刻,這種機械式理論被證明出來不僅完全無法解釋人類的心理歷程,還會突然迸出一些無法捉摸的現象。」 他說這段話時,臉上始終帶著祥和的笑容。 我不發一語,默默思考他的話。 「讓我回到你問這個心理測驗准不准的問題。猜猜看,我選什麼?」 「我不會猜。」 「猜猜看嘛,猜錯我又不會罵人。」他笑了笑。 「難道老師也選孔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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