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孔雀森林 | 上頁 下頁
二〇


  「然後呢?」

  「還沒仔細想過,只知道要努力工作,讓自己越爬越高。你呢?」

  「念博士班。」我說。

  他似乎很驚訝,愣了半天後終於下了結論:「你真的不像是選孔雀的人。」

  連他都這麼說,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

  由建築的樣式和材料看來,應該是四十年左右的老房子。

  這房子在很深的巷弄裡,有兩層樓,占地並不大。

  樓下有間套房,還有客廳和廚房;樓上也有個房間,房間外有個浴室。

  房子周圍有大約一米五高的圍牆,圍成的小院子內種了些花草。

  這房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樓梯並不在室內,而是在院子旁圍牆邊。

  樓梯是混凝土做的,表面沒做任何處理,保留了粗獷的味道。

  經過長年風吹日曬雨淋,顯得斑駁而破舊,有些角落還長了一點青苔。

  屋主把樓下的房間稍微清理一下,然後把所有雜物堆在樓上的房間。

  因此他雖然把整個房子租給我,但只算我樓下房間的房租。

  房租便宜得很,我覺得很幸運;惟一的缺點是樓上看起來有些陰森。

  不過這沒關係,我考慮把它借給電影公司當做拍恐怖片時的場景。

  葦庭在我搬進這裡後的第三天,離開台南,到臺北工作。

  她走後的一個星期裡,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過日子。

  不知道該吃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入睡,更不知道該如何不想起她。

  相聚的時間突然變得珍貴,我開始後悔不夠珍惜以前的每次相聚。

  我空閒的時間比較彈性,星期三或星期四都有可能,但她空閒的時間一定是假日,而且假日也不一定空閒。

  剛開始分離時,我大約每兩個星期上臺北找她。

  我們會一起吃個飯、逛逛街、看場電影、出去走走。

  後來這種時間間距慢慢拉長,變成一個月,甚至更久。

  如果你每天看著一棵樹,即使連續看了一年,可能也看不見樹的變化。

  但如果你每10天或是每個月才看一次樹,你可能會發覺:樹幹粗了、樹枝長了或彎了、葉子多了而且顏色變深了。

  我每次看見葦庭時,都有這種感覺。

  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棵樹已經變得陌生。

  有次我到臺北找她,那天下著雨,打算出去走走的念頭只好作罷。

  我們在一家義大利面餐廳吃飯,餐廳內幾乎不亮燈只在餐桌上點蠟燭。

  葦庭一定會認為很浪漫,但我覺得點那麼多蠟燭只會讓空氣變糟而已。

  微弱的火光中,她顯得嬌豔,有一種我以前從沒看過的美。

  離開餐廳後,我撐起她的傘,她的傘有些小,於是我們靠得很緊。

  我很訝異她似乎變高了,低頭一看,才發現她踩了雙高跟鞋。

  可能是她穿高跟鞋的關係,我已經不容易掌握她走路的速度,只得快一陣慢一陣地走,以配合她的步伐。

  以前在台南時,別說是步伐了,我們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相當一致。

  我們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在巷弄間隨處走走。

  記得第一次跟她吃飯時,飯後也是這般漫無目的地亂走。

  「說真的,」我想起那時的對白,便停下腳步說,「我們要去哪裡?」

  葦庭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似乎也憶起當時的情景。

  「說真的,」她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我也笑了起來。

  在那短暫的一分鐘內,我們同時回到過去。

  「我們要去哪裡?」葦庭說,「我不知道。」

  「嗯?」

  「我們要去哪裡?」她又說,「我不知道。」

  正想問她為什麼重複兩次自問自答時,她卻怔怔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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