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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我叫醒柏森,一起幫子堯兄收拾。

  「好了,都差不多了。剩下的書,都給你們吧。」子堯兄說。

  我和柏森看著子堯兄,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一人一塊。」子堯兄分別給我和柏森一個混凝土塊。

  「這是?」柏森問。

  「我家的碎片。如果以後你們從政,請帶著這塊東西。」

  「嗯?」我問。

  「地震是最沒有族群意識的政治人物,因為在它之下死亡的人,是不分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和原住民的。它壓死的,全都是臺灣人。」

  我和柏森點點頭,收下混凝土塊。

  子堯兄要去坐車前,秀枝學姐突然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你就這樣走了,不留下一句話?」秀枝學姐說。

  「你考上研究所時,我送你的東西,還在嗎?」

  「當然在。我放在房間。」

  「我要說的,都說在裡面了。」

  子堯兄提起行李,跟秀枝學姐揮揮手,「再見了。」

  我和柏森送走子堯兄後,回到客廳。

  秀枝學姐坐在椅子上,看著子堯兄送給她的白色方形陶盆,發呆。

  「到底說了些什麼呢?」秀枝學姐自言自語。

  我和柏森也坐下來,仔細端詳一番。

  「啊!」我突然叫了一聲,「我知道了。」

  「是什麼?」柏森問我。

  「我愛楊秀枝。」

  「啊?」秀枝學姐很驚訝。

  我指著「明鏡台內見真我」的「我」,和「紫竹林外山水秀」的「秀」,還有「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乃大愛也」的「愛」。

  「我愛秀?然後呢?」柏森問。

  「觀世音菩薩手裡拿的,是什麼?」我又指著那塊神似觀世音的石頭。

  「楊枝啊。」柏森回答。

  「合起來,不就是」我愛楊秀枝「?」

  秀枝學姐聽完後,愣在當地。過了許久,好像有淚水從眼角竄出。

  她馬上站起身,沖回房間,關上房門。

  幾分鐘後,她又出了房門,紅著眼,把陶盆搬回房間。

  連續兩個星期,我沒聽到秀枝學姐說話。

  從大一開始,跟我當了八年室友的子堯兄,終於走了。

  他成了第二棵離開我的寄主植物。

  子堯兄走後,我常想起他房間內淩亂的書堆。

  「癡兒啊癡兒。」子堯兄總喜歡摸摸我的頭,然後說出這句話。

  雖然他只大我五歲,我有時卻會覺得,他是我的長輩。

  他曾提醒我要下定決心,我的決心卻總在明菁的眼神下瓦解。

  子堯兄,我辜負你的教誨。

  當秀枝學姐終於開口說話時,我又接到荃的電話。

  這陣子因為子堯兄和地震的關係,荃很少打電話來。

  聽到荃的聲音,又想到子堯兄和秀枝學姐的遺憾,我突然很想看到荃。

  「你最近好嗎?」

  「可以見個面嗎?」

  「你……」

  「怎麼了?不可以嗎?」

  「不不不……」荃的聲音有點緊張,很快接著說,「只是你從沒主動先說要見我,我……我很驚訝。」

  「只有驚訝嗎?」

  「還有……還有我很高興。」荃的聲音很輕。

  「還有沒有?」我笑著說。

  「還有」可以見個面嗎?「是我的臺詞,你搶詞了呢。」荃也笑了。

  「那……可以嗎?」

  「嗯。我明天會坐車到台南。」

  「有事要忙嗎?」

  「嗯。我儘快在五點結束,那時我在成大校門口等你,好嗎?」

  「好的。」

  「明天見。」

  「嗯。」

  枉費我當了那麼多年的成大學生,竟然還搞不清楚狀況。

  扣掉安南校區,成大在台南市內,起碼還有六七個校區。

  每個校區即使不算側門,也還有前門和後門。

  那麼問題又來了,所謂的「成大校門口」是指哪裡?

  我只好騎著機車,在每個可以被稱為「成大校門口」的地方,尋找荃。

  終於在第八個校門口,看到荃。

  「對不起,讓你久等。」我跑近荃,氣喘吁吁。

  「會久嗎?」荃看了看手錶,「還沒超過五點十分呢。」

  「是嗎?」我笑了笑,「我好像每次都讓你等,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我已經習慣了等你的感覺,我會安靜的。」

  「安靜?」

  「嗯。我會靜靜地等,不會亂跑。你可以慢慢來,不用急。」

  「如果我離開台南呢?」

  「我等你回台南。」

  「如果我離開臺灣呢?」

  「我等你回臺灣。」

  「如果我離開地球到火星探險呢?」

  「我等你回地球。」

  「如果我離開人間呢?」

  「還有下輩子,不是嗎?」

  荃,你真的,會一直等待嗎?

  §35

  我對你的思念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
  可是,不假
  並以任何一種方式,源遠流長
  親愛的你
  無論多麼艱難的現在,終是記憶和過去
  我會一直等待
  為你

  第十根煙,也是煙盒裡最後一根煙。

  再用右手食指往煙盒裡掏掏看,的確是最後一根煙了。

  看了看表,從上這班火車到現在,剛好過了四小時又四十四分鐘。

  很有趣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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