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檞寄生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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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我通常碰到幽默感不怎麼高明的老師。 我那時就開始擔心長大後的個性,會不會因為被這種老師教導而扭曲。 火車開始左右搖晃,於是我跟著前後擺動。 如果頭和手都不能伸出窗外,那麼腳呢? 我突然有股衝動,於是將左腳舉起,伸出車外,然後放開左手。 很像在表演滑水特技吧。 柏森,可惜你不能看到。這樣可以算瘋狂嗎? 再把右手放開如何?柏森一定又會說那叫找死。 所謂的瘋狂,是不是就是比衝動多一點,比找死少一點呢? 收回左腳,改換右腳。交換了幾次,開始覺得無聊。 而且一個五六歲拉著媽媽衣角的小男孩,一直疑惑地看著我。 我可不想做他的壞榜樣。 荃常說我有時看起來壞壞的,她會有點怕。 明菁也說我不夠沉穩,要試著看起來莊重一點。 她們都希望不要因為我的外在形象,而讓別人對我產生誤解。 我總覺得背負著某些東西在過日子,那些東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種叫做期望的東西。通常是別人給的。 然後是道德。 不過在學校時,道德很重,出社會後,道德就變輕了。 它們總是壓著我的肩,控制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於是我把背包從肩上卸下,用雙腳夾在地上。 因為我不希望這時身上再有任何負擔。 我從外套左邊的口袋掏出煙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煙。 站在禁煙標誌下方的婦人帶點驚慌的眼神看著我。 我朝她搖了搖頭。 把這根煙湊近眼前,讀著上面的字: 「當這些字都成灰燼,我便在你胸口了。」 §2 海蚌未經沙的刺痛 就不能溫潤出美麗的珍珠 於是我讓思念 不斷地刺痛我的心 只為了,給親愛的你 所有美麗的珍珠 火車剛離開板橋, 開始由地下爬升到地面。 讀完第二根煙上的字後,我將身體轉180度,直接面向車外冷冽的風。 車外的景色不再是黑暗中點綴著金黃色燈光, 而是在北臺灣特有的濕冷空氣浸潤下,帶點暗的綠,以及抹上灰的藍。 吹吹冷風也好,胸口的熾熱或許可以降溫。 試著弄掉鞋底的泥巴,那是急著到巷口招計程車時,在工地旁沾到的。 我差點滑倒,幸好只是做出類似體操中劈腿的動作。 那使我現在大腿內側還隱隱作痛。 站在搖晃的階梯上,稍有不慎,我可能會跟這列火車說Bye-Bye。 從我的角度看,我是靜止的;但在上帝的眼裡,我跟火車的速度一樣。 這是物理學上相對速度的觀念。 會不會當我自以為平緩地過日子時, 上帝卻認為我是快速地虛擲光陰呢? 這麼冷的天,又下著雨,總是會逼人去翻翻腦海裡的陳年舊賬。 想到無端逝去的日子,以及不曾把握珍惜過的人, 不由得湧上一股深沉的悲哀。 悲哀得令我想跳車。 火車時速每小時超過100公里,如果我掉出車門, 該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才不致摔倒呢? 我想是沒辦法的,我100公尺跑13秒3,換算成時速也不過約27公里。 這時跳車是另一種形式的找死,連留下遺言的機會也沒有。 其實我跳過車的,跳上車和跳下車都有。 有次在月臺上送荃回家,那天是星期日,人也是很多。 荃會害怕擁擠的感覺,在車廂內緊緊抓住座位的扶手,無助地站著。 她像貓般地弓起身,試著將身體的體積縮小,看我的眼神中暗示著驚慌。 火車起動後,我發誓我看到她眼角的淚,如果我視力是2.0的話。 我只猶豫了兩節車廂的時間,然後起跑,加速,跳上火車。 月臺上響起的,不是讚美我輕靈身段的掌聲,而是管理員的哨子。 跳下車則比較驚險。 那次是因為陪明菁到臺北參加考試。 火車起動後她才發現准考證遺留在機車座墊下的置物箱。 我不用視力2.0也能看到她眼睛裡焦急自責的淚。 我馬上離開座位,趕到車門,吸了一口氣,跳下火車。 由於跳車後我奔跑的速度太快,右手還擦撞到月臺上的柱子。 又響起哨子聲,同一個管理員。 下意識地將雙手握緊鐵杆,我可不想再聽到哨子聲。 更何況搞不好是救護車伊喔伊喔的汽笛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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