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遺忘·刑警 | 上頁 下頁
四五


  §第七章

  我相信林建笙是無辜的。

  他雖然綽號「鬼建」,是個衝動、粗魯、蠻不講理的傢伙,但我相信他沒有殺人。

  那個曾阻止我送死的男人,不可能變成狠心屠殺孕婦的惡魔。

  我當天知道笙哥被通緝時,便感到內疚──他之前約我見面,說不定是要跟我商量妻子婚外情的事。只要我跟他灌幾杯酒,他便不會去鄭家找碴兒,更不會變成嫌犯。

  但我那天為了自己的工作,冷淡地說了兩句便把他打發掉。

  我背棄了他,在他最需要我時背棄了他。

  但我真正的罪責,是在三月三十日被判處的。

  我在街角一直等笙哥,但他沒有出現。當我聽到擾攘,跑到車禍現場時,我看到那輛撞得扭曲變形的車子,以及被抬出來、血肉模糊的林建笙。

  就像當年父親被軋在輪子下的模樣。

  我站在湊熱鬧的人群中,感到莫名的恐懼。在馬路另一邊的人行道上,滿是路人躲避時留下的物品。有菜籃、書包、手袋、公事包……還有零散的、形狀不規則的血跡。

  他們的死──包括笙哥的死──也是因為我的錯誤決定。如果我沒有打算讓笙哥躲藏在我家,這意外便不會發生。

  直至現在,我仍相信林建笙是無辜的。

  即使社會上每個人都認為他是雙手染血、殺人如麻、草菅人命的兇手,我仍深信他是無辜的。

  「我蹲過這麼多年苦窯,條子恨不得讓我頂罪,幹手淨腳!」

  笙哥臨死前在電話中這樣說過。

  笙哥去世後,我一直想聯絡警方,向他們保證林建笙並不是兇手。可是我知道他們不會相信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且是林建笙相識的人。

  就在我不知所措時,某天在街上遇上那個休班員警。

  「媽的,你這傢伙走路不長眼嗎?」「老子跟你說話!你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算什麼呀!」「幹你媽的,你還不停下來?你信不信我抓你回去關你兩天?」「老子就是員警!我看你不順眼,揪你回去告你行為不檢也可以!」

  果然,員警都是渾蛋。當我回過神來,我已坐在那傢伙身上,打得他滿臉是血。

  從那天開始,我便知道要替笙哥平反,得靠自己。

  警方不會調查的,便由我去調查。

  我要獨力找出真相,揭破這個混帳社會的虛偽,讓每一個曾蔑視笙哥的渾蛋,低頭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就是我部署多年的計畫。

  結識許友一、搜集情報、雇用私家偵探打聽案件關係者等,是我計畫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親自調查,即使要冒充員警,我也一定要把真相找出來。

  我深信鄭元達另有仇人。這名真凶碰巧在笙哥上門找碴兒當天行動,才會讓笙哥蒙冤。只要接近呂慧梅,向她查詢她妹夫當年的交友關係,一定會找到那個真凶的影子。

  拍攝東成大廈血案的電影給我很大的方便。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向許友一請教模仿警員的辦案手法,更可以偷走道具證件,在冒警偵查時用上,而萬一被截查,亦可以推說是拍戲所用。

  只是,沒想到在執行計畫第二步前,我遇上失憶這種意外。

  陸醫生他們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們說的三個巧合外,我在腦內演練冒充許友一警長已演了上百次。這才是決定性的,令我以為自己是許友一的第四個原因。

  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關係了。我一直以為在笙哥闖進鄭家前,真凶先走進房間,殺害鄭氏夫婦,笙哥只是代罪羔羊,就像電影《亡命天涯》一樣。可是照許友一的說法,銀行監視器能證明笙哥是唯一從窗戶闖入鄭宅的人。

  那麼,兇手會是誰?

  從屍體的狀況來看,兇手是懷有極大的恨意,所以笙哥有最大的嫌疑。有人比他更痛恨鄭元達夫婦嗎?

  會不會是鄭元達的其他情人?李靜如說過,鄭元達除她外還有幾個女人。可是,情婦殺害正室不出奇,連情夫也幹掉,便不太合理。

  等一下。我回想許友一的說法,那好像有一個漏洞。

  銀行監視器證明的,只是笙哥是唯一一個進出巷子的人。如果真凶是從屋頂遊繩而下……

  兇手是大廈的其他住客?

  不對。警方一定已經調查過大廈的所有住戶。如果有人跟鄭元達夫婦有關係,警方不會單單把矛頭指向林建笙。

  只有笙哥有合理的殺人動機。

  有點頭痛。

  我摸摸額頭,傷口傳來刺痛感。我想麻醉藥已經失效。

  時間是淩晨一時三十分,窗外傳來暗淡的燈光,但我沒有睡意,躺在病床上繼續思考案件。

  ──「BA10區也涉及憑知識和記憶推論出猜測和決定的功能,你之前這部分的功能受損,你以為合理的推論也可能只是錯覺。」

  我想起陸醫生的話。也許我現在覺得合理的想法,其實全無邏輯可言。我除了精神上一塌糊塗,就連理性也漸漸失去了。

  該死的PTSD、該死的腦硬膜下血腫、該死的解離。

  我突然想起阿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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