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遺忘·刑警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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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工作,再加上肩膀的槍傷……」莊導演搖頭嘆息。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啊,」許友一插嘴說,「你算走運了,子彈只擦過鎖骨,沒打中肺部,否則現在要跟閻王報到了。」 活著……真的好嗎? 我漸漸記起過往的事情,包括我的過去、我的創傷,以及我的計畫。 「我的推理……真的全部錯誤嗎?」我問。 「BA10區也涉及憑知識和記憶推論出猜測和決定的功能,你之前這部分的功能受損,你以為合理的推論也可能只是錯覺。」陸醫生說。 「總之,事情告一段落了,」許友一說,「這次的事件只是意外,受傷最重的是你,可是你也不能埋怨任何人吧。」 「其他人受傷了?」我詫異地說。 「盧沁宜小姐在逃走時──她以為你是兇手,要殺害她和呂慧梅時──扭傷腳踝和撞到頭,現在還在這家醫院裡,要留院觀察一晚。鄭詠安也被嚇到了,醫生建議她最好留下來看看,明天再出院,呂慧梅正在陪伴她。她們在五〇六和五〇七號病房,她們都知道真相了。」許友一以拇指往身後指了指。「說起來盧沁宜這個女記者真猛,當她收到傳真,以為你是為了接近她們而扮成我時,她竟然在你面前直接向總編輯求救,把你關在廁所,又帶呂慧梅母女逃跑,車子碰巧拋錨還敢在山頭亂走,跟你對質時又不住拖延,期望總編輯明白她的話中話報警求助。她更曾考慮跳下斜坡保命,逃避你的『追捕』……還好她們沒有做啦。」 「我要好好考慮告訴道具組,以後準備的警員證和手槍別弄得太像。我沒想到竟然連真正的員警也把道具證件當真。」莊導演喃喃地說。 「是我們警署的新人太笨吧!我已經跟她的上級報告,看來她要寫一份麻煩的檢討書。」許友一笑著說。 「阿閻你放心,我會替你爭取電影公司的保險賠償。這大概算是工傷吧?」莊導演說。 我點頭裝出微笑。我回憶起那副應付社會的面具,以及面具下的我。 不過我感到自己的笑容有點不自然。就像有點什麼被破壞掉,令我無法像以前般輕易披上偽裝。 我感到內心被某種力量動搖。 沮喪、無力。陰沉的感覺慢慢浮現。 我想起呂秀蘭的死狀。 那個夢只是想像吧,畢竟我沒親自到過現場,沒親眼看過屍體的樣子…… 「許警長,我想問問六年前你看到鄭氏夫婦的屍體時,有什麼感想。」我問道。 「還有什麼感想?不就是噁心嘍。我還看過完整的驗屍過程,法醫詳細記錄死者的特徵、對照死者的資料,我便在旁邊足足看了三個鐘頭,真見鬼。」許友一皺起眉頭,說,「兇手真是殘忍,往孕婦的肚子上亂刺。當年我是最早查看現場的刑偵科組員,呂秀蘭倒在睡房正中,掩著肚子像是要保護胎兒似的,鄭元達死在客廳正中,兩具屍體都大咧咧地躺在地板上流血,真是……」 「鄭元達死在客廳?他不是保護著妻子,倒在她身旁嗎?」 「那只是電影的版本罷了。」莊導演說,「編劇提議說,這樣的安排會更讓人感受到兇手的殘忍,營造故事的張力。」 鄭元達不是在妻子身旁? 那種不協調感又一次浮現。 「屍體……屍體有沒有被兇手移動?」我問。 「鑒識科說沒有。」許友一說:「不過坦白說,那天現場搜證有夠倉促的。」 「倉促?」 「因為死者是孕婦。」許友一若有所思,說,「即使女死者已沒有生命跡象,救護員還是要儘快送死者去檢查,因為母體死去,胎兒存活的例子不是沒有。不過這宗案件中沒有出現奇跡。」 搜證倉促?換言之,因為發現決定性的血掌印,便沒有詳細重組現場所有證據? 「還在想案情嗎?你還是安心休養吧,這案子六年前已結束啦。明天會有警員替你錄口供,你今晚好好睡一覺。」 在許友一四人離開病房後,我瞪著天花板,把今天一整天的經過重新回憶一次。在車子上醒過來,跟阿沁相遇,到訪呂慧梅的家,做出第三者比林建笙更早潛入鄭宅的錯誤推理,查訪李靜如,得到林建笙的記事簿,到拳館找尋自己的線索,到影城發現呂慧梅的照片,在呂慧梅的家被阿沁誤會,在山坡上被槍擊…… 我每回想一次,便越記得以前的事情。 我是閻志誠,是個孤獨的、虛偽的、行屍走肉般的廢物。 我連六年前三月三十日的事情也想起來。 ──「阿閻!是我!你先聽我說!我沒有殺人!真的!」 ──「我現在在新界的一間村屋……暫時安全,但我想我的樣子被人看到了……」 ──「人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打算等早上那渾蛋上班時,打他幾拳教訓他罷了!那個管理員把我趕走,我便躲進後巷裡監視那傢伙的家囉!」 ──「我是攀水管走進了那個地方,但我沒有殺人!阿閻!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只是聽到奇怪的叫聲,覺得不對勁所以爬上去看看而已!怎知道房間裡有一大攤血!」 ──「不是我幹的!我向天發誓!阿閻你一定要幫我,我蹲過這麼多年苦窯,條子恨不得讓我頂罪,幹手淨腳!相信我,條子都不是好人……」 ──「我可以在你家避風頭嗎?謝謝!好,我現在就過來……」 結果那天我等不到林建笙,他來我家途中遇上員警,然後…… 他死在我面前。 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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