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遺忘·刑警 | 上頁 下頁
二八


  「站住!」我喊道。即使明知沒意義,我覺得不喊一下,便好像失去追逐的動力。閻志誠稍稍回頭,但沒放慢腳步,仍一味向前沖。

  當我們再轉一個彎時,我卻看到絕對的優勢。前方空地正好有一組拍攝團隊,他們正在整理攝影機、佈景、反光板等。閻志誠的腳步明顯慌亂了,正想向另一個方向逃去,我大喊道:「快阻止那傢伙!」

  那群工作人員中,有幾個似乎比較機靈,走到閻志誠前方,伸手攔住他。大概這樣的舉動令閻志誠措手不及,他腳步一慢,我便往前撲過去,把他按倒在地。他跌個狗吃屎,背包裡的東西散落一地。他企圖反抗,但我早有準備,按倒他時已伸手壓著他的手肘,令他沒法反抗。我一手把他那頂幾乎完全蓋住雙眼的冷帽脫掉,好看清楚這個殺人犯的真面目,沒想到卻令我呆住。

  這傢伙太年輕了。

  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不可能是閻志誠,除非閻志誠十一二歲時便犯下殺人罪。我呆然地抓住他,卻沒法說出半句話,圍觀的人似乎在等我的說明。

  「請……請放過我吧!我下次不敢了!」想不到,先開口的是被我抓住的傢伙。

  「喂,你們看這個!」我抬頭一看,原來工作人員從那傢伙的背包中,發現幾部手提攝影機、一些電線和針孔攝像頭。

  「我靠!這傢伙偷拍了女更衣室!」一個拿著攝影機的女生罵道,「還有男更衣室!變態!」

  糟糕,誤中副車了。這傢伙不是閻志誠,只是一個偷拍狂。搞不好他是個狗仔隊,企圖拍些內幕賣給八卦雜誌。剛才他在更衣室的舉動只是不想引起我的懷疑,如果當時沒人的話,他大概會裝設針孔攝像頭和竊聽器之類。

  警衛都聞訊而至,阿沁亦很快來到。我站在一旁,讓警衛們處理事件,畢竟我現在的身份只是個兼職攝影師,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花時間到警署錄口供。我告訴阿沁弄錯了,於是趁著混亂,我和阿沁從人群離開。當我們走到不遠處時,一個穿警衛制服的矮個子老頭向我們走過來。

  「小姐,咱們又見面啦。剛才我還想跟您多聊幾句啦。」他對阿沁說。阿沁向他點點頭。我想這老警衛便是洪爺,都是他剛才的情報才令我……

  咦,不對。

  我想起剛才遇見的另一個人──在更衣室門前,那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

  按道理,閻志誠應該年輕一點,但那可能是化妝啊?閻志誠是個特技替身演員,扮作中年或老年人沒什麼特別。而且,對洪爺這個年紀的老人家來說,中山裝不也是灰色外套嗎?我剛才就像一隻愚笨的獵犬,追著一隻錯誤的兔子在跑,浪費氣力。

  「大個子,你這麼勇猛嘛!他們說你一個飛身把對方撲倒呢!如果有拍下來就好,保證你立即成為大明星……」洪爺一邊說,一邊拍打著我的肩膀。這老頭很會跟人裝熟的樣子,難怪說他在影城裡交遊甚廣。

  我堆起笑容,心思卻放在那個不見蹤影的危險人物閻志誠身上。現在不可以再浪費時間。

  我看到洪爺盯著我胸前的訪客證,挑起一邊眉毛,似乎在打量著我。我連忙向阿沁打眼色,萬一被這老傢伙發現我的員警身份,解釋起來便要耗費好些時間。

  「洪爺,我們有事忙著,不跟您聊啦。」阿沁向洪爺揮揮手,我也微微點頭,急步離去。

  甫上車,我便感到大大地洩氣。那該死的頭痛再一次襲來,就像一把鐵錘往我的額頭不住敲打。我狠狠把藥瓶扭開,吞下三四片阿司匹林。

  「許警長,別這樣子,對身體不好。」阿沁按著我手上的藥瓶,「你的頭很痛嗎?我們先去看醫生吧。」

  「不,事情變得很嚴重……」剛才我掏出藥瓶時,閻志誠的月曆掉了出來。我一邊打開,一邊說:「我們要立即去呂……」

  本來我想說要立即去呂慧梅的家,但我沒能把話說完,因為眼前的文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刺進我的瞳孔,把我送進一個窒息的空間。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樣子?

  「去哪兒?」阿沁問。

  「……先去一趟中環蘭桂坊。」我強忍著顫抖,緩緩地說。

  「蘭桂坊?去酒吧找人嗎?」

  「嗯……對,找人。有一點小事情我想先調查一下。」

  「什麼事?」

  「抱歉,我暫時不能說。」

  阿沁似乎想抗議,但她看到我認真的樣子,便默默地開動車子。

  我不能告訴她,在閻志誠的月曆上,在三月十四日──昨天──的空格中,寫著「晚上九點 中環 Pub1189」。

  旁邊還寫著「許警長」這幾個字。

  我左手插進外套口袋裡,手心冒著汗,緊握著今早發現的那個杯墊。Pub1189,正是杯墊上的酒吧名字。

  我昨晚約了閻志誠?

  更重要的問題是,我原來認識閻志誠?

  我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物,可是,我的確對「閻」這個姓氏似曾相識。這麼說,我很可能在六年前案件發生後的某天,認識了這個神秘的男人。

  我是為了調查他而跟他接觸,還是他主動找我的?

  我知道他有殺人的嫌疑嗎?難道我今天的每一項調查,也是我多年來的結論?我今天的推理,其實是六年間的思考過程?

  還是……我也牽涉其中?

  我如坐針氈,大半個小時的車程猶如行刑前的懺悔,令我相當不安。

  「你在車裡等我。」車子駛到中環蘭桂坊,我對阿沁說。

  「不是說好我們一起……」

  「你,留在車裡。」我語調平板,帶著威嚴命令道。阿沁露出訝異的表情,她沒再說什麼,只微微點頭。

  我走進名為「Pub1189」的酒吧。這間酒吧在蘭桂坊一幢大廈的地庫,門外貼著色彩繽紛的廣告,說明不同時段的優惠,還有個標示板,寫著今晚酒吧內會直播的外國足球賽事。由於尚未天黑,即使是星期天,酒吧裡只有寥寥數人,吧台後有一位穿藍色條紋襯衫的酒保。

  「請問要什麼?」酒保放下手中的杯子,問道。

  「我想問一些事情。」我揚了揚警員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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