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遺忘·刑警 | 上頁 下頁
二七


  林建笙不曾殺人,以他的記錄來看,他習慣用拳頭毆打他人,用刀刺殺不合他的個性,更遑論這種猶如屠殺的凶行。因為他在逃亡的車禍中害死多個平民,所有人才認為他是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可是如果反過來思考,他是因為被認為是殺人犯,失去方寸逃走時誤殺路人,這也一樣合理。事實上,事件中從來沒有直接證據指證林建笙殺人,那個看到有人攀爬外牆的流浪漢,搞不好看見的不是林建笙,而是閻志誠。

  林建笙潛逃後,閻志誠才發覺林建笙當了代罪羔羊,但束手無策,他不會笨得出來承認殺人罪。也許他找到方法聯絡林建笙,或者林建笙走投無路向他求助,總之兩星期後林建笙現身西區,即閻志誠居住的地點,不小心被巡邏警員發現,最後釀成慘劇。從時間上來看,林建笙亦可能一直躲在閻志誠的家。

  林建笙一死,事件便完結,沒人知道真凶是誰,也沒有人有興趣知道,因為每個人都把矛頭指向死去的林建笙,把怨氣加諸他和他妻子身上。

  閻志誠又會怎樣想?

  好兄弟慘死,更為自己扛下罪名,閻志誠一定不好受。然而,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把真相藏在心裡。這六年來,他受過多少煎熬呢?他有多少次想公開事件呢?這只會讓一個人的內心扭曲,猶如一棵被圍牆規限著生長的大樹,只會越長越歪,變得醜陋畸形。他大概會把恨意轉嫁到他人身上……

  閻志誠要對付呂慧梅母女。

  或許這結論太跳躍,但只要想到閻志誠把林建笙的死歸咎于鄭元達一家,兇手打算對遺孤不利的推測也不見得太離譜。他多年不出手是在部署和準備,或是因為某些事情阻礙了他一兩年的光陰,未能一早完成。呂慧梅母女搬離東成大廈,也許亦打亂了他的計畫。如此猜想的話,閻志誠委託偵探社調查的理由便能成立。

  呂慧梅在家中工作,少與人接觸,要讓她人間蒸發比一般人容易。小安是一個小學生,只要偽造退學的理由,亦有方法處理。一九八五年在澳門發生的「八仙飯店滅門案」,兇手把餐館老闆一家九口殺害後,以員工身份繼續經營,瞞騙他人一年之久,只要不讓人懷疑,以及不讓屍體曝光,對付一個婦人和一個小孩子,非常簡單。

  不管他是要殺人還是禁錮傷害,問題是,假設他已經得知呂慧梅的住處,他何時會動手?

  「媽的啦!明天的通告又是淩晨三點,我已經兩天沒睡,我現在回家,睡不到五個鐘頭便要回來……」

  「老陳,我們是小咖就別埋怨了,有種便辭職不幹。」

  門外走廊傳來嘈雜的談話聲,把我的思路打斷,似乎有三四個人準備進來換衣服。我情急之下,只好把照片放進口袋,正要關上櫃門,卻發現門的裡面貼著一張簡單的月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時間和代號,也許是工作的時間和地點。

  我沒時間細看,於是一把撕下月曆,對折塞進外套口袋。

  在那群人走進來前,我關上櫃門,鎖好。走進更衣室的是三個二十至三十歲的男人,他們都穿著白色背心,其中兩個渾身濕透,不知道是因為剛演出雨天的場景,還是因為武打場面流汗沾濕。為了不引起他們的注意,我低著頭,慢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當中好像有人瞥了我一眼,但我沒回頭,趕緊推門離開。

  「啊,對不起。」我在更衣室門外差點撞到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他微微點頭,側身走進更衣室裡。

  「許警長,你怎麼這麼遲?」在E座門前,阿沁看到我便說道。

  「因為有點發現,」我正要伸手把照片拿出來,說,「閻志誠他——」

  「你先聽我說,」阿沁打斷了我的話,「剛才我去東門找洪爺,他碰巧走開了,我等了好一陣子他才回來。他果然認識閻志誠,還說剛剛瞧見他走過。」

  「閻志誠在影城裡?」我大為詫異,這麼一來,只要先把他逮住,便不用怕呂慧梅母女遇害。

  「對喔,洪爺說,剛才他經過C座,看到閻志誠穿著灰色外套……」

  灰色外套?

  天!是剛才那個頭戴冷帽,坐在我身後的男子!

  「是那傢伙!」我撇下阿沁,往C座跑去。剛才在更衣室的那個男人便是閻志誠?那傢伙走進更衣室裡,稍為整理衣衫便離開,行為古怪。當時我只在意自己有沒有露餡,卻忽略了對方的行動──在更衣室裡沒打開任何貯物櫃,光是打開背包整理,這行為不正很可疑嗎?

  可是,如果他是閻志誠,他看到我打開了他的貯物櫃,他沒理由不作聲。

  我摸摸腰間的手槍,突然明白原因。

  剛才我假裝找東西時,他一定瞥見我的配槍。他知道我是員警,於是默不作聲,沒揭穿我,從容離開。這傢伙的城府竟然如此深?他竟然如此冷靜?

  我打草驚蛇了。

  如果不能及時找到他,他便會儘快下手,傷害呂慧梅和鄭詠安。

  我回到C座三樓,更衣室已空無一人。我沿著走廊往前跑,雖然心急如焚,卻不知道該走哪邊。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灰色外套、戴冷帽的男人經過?」我抓住一個經過的女生問。

  「灰色外套?冷帽?我在B座影棚外好像看到這樣的一個人……」

  我沒等她說完便往她所指的方向奔去。C座大樓和B座大樓間有一道空中橋樑相連,我在上面經過時,突然感到一股目光,從橋下投射過來。我轉頭向右下方一望,只見那個穿灰色外套的傢伙和我四目交投。在我採取下一步行動時,對方突然回頭,拔腿就跑。

  「給我站住!閻志……」我發覺我這個警告不可能起作用,於是往橋樑的盡頭跑去,可是如果要從室內再往外跑,一定失去他的影蹤。

  可惡,頭痛時還要做這樣的劇烈運動。我縱身一跳,從橋樑的邊緣躍到旁邊的一根燈柱,用雙臂緊緊地抓住,從上面滑下來。剛才一跳我好像把胸前的相機鏡頭砸壞了,但我沒多理會,眼睛盯著遠方那個灰色的影子。

  一著地,我便往閻志誠逃跑的方向追過去。我跟他相距大約一百米,他在前方向左拐去,我只好再跑快一點,生怕被他逃掉。

  我們沿著B座外面的車道,一路跑到A座前的停車場。閻志誠一個翻身,踏著消防水龍頭攀過一道鐵絲網,我連忙跳上旁邊的石牆,抓住水管攀上二樓,直接從二樓簷篷上追過去。這渾蛋真能跑,不愧是個特技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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