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遺忘·刑警 | 上頁 下頁
一四


  「不,我想理由更簡單,」我盯著阿沁的雙眼,說,「林建笙沒有拔出刀子,狠刺挑釁他的胡老先生,是因為那時候他身上沒有刀。」

  「哦?就算這麼說,也跟案情沒有關係喔,林建笙離開後深深不忿,半夜帶著刀子爬水管闖進鄭宅尋仇殺人,不是很合理嗎?」

  「這看來很合理,當中卻有一個大漏洞。」我對自己厘清了想法感到興奮,說,「本來我打算請你載我到醫院的,但現在我想繼續調查。」

  「醫院?你身體不舒服嗎?」阿沁詫異地說。

  不好,我說漏了嘴。

  「只……只是些小問題罷了。」我支吾以對。

  「唉!今早看見你臉色已不大好,你又說頭痛要吃藥,我還勉強你來接受採訪,真是個笨蛋!讓我載你去醫院,這兒最近的是博愛醫院……」阿沁邊說邊扭車匙。

  「不,只是舊患,偶爾發作罷了,趁我現在想清楚事情,我想儘快調查。」

  「什麼儘快啊?這案子六年前已經結案,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嘛!」

  「對你來說是六年前,對我來說是上星期啊!」

  阿沁瞪大眼睛看著我,只怪我衝口而出把原因說了出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早上在車上醒過來,發覺街道的變化,在警署發現失去了六年的記憶的經過一一說出。

  「這是很嚴重的失憶症啊!」阿沁大嚷,「難怪你今早怪怪的,原來你忘記了案件的後半部。」

  「就是這個原因。」我歎一口氣,說,「我不是要證明林建笙無辜,只是覺得案子裡有一些疑點沒弄清,隨便把案子完結是不負責任的做法。我的醫生曾跟我說,PTSD可能導致短期的失憶,或者這個『短期』不是指失去多少時間的記憶,而是維持失憶這狀態的時期。我病發至今只不過三小時,或許不一會兒便復原了。」

  「PTSD?你遇到過什麼重大的打擊嗎?」

  「這個……還是別提了。」我隱瞞不說,「總之,我想打鐵趁熱,去調查一下林建笙這個人。」

  「人也死了,如何調查啊?」

  「他的妻子李靜如還在世吧?」

  阿沁翻開記事簿,說:「的確,她現在在旺角一間小吃店工作。」

  「你有李靜如的資料?」

  「為了這報導我做了好些資料收集工作嘛。」她得意地笑著說,「我還查到她沒再婚,現在打工的小吃店是朋友開的。死傷者索償後,她已經一貧如洗了。我可以帶你去找她,不過,你得讓我隨行採訪。」

  本來我想拒絕,但一想到我沒有這六年來的記憶,而她對這案件的後續比我更清楚,我得讓她當我的指路燈。

  「好吧,不過接下來的便是警務工作,你得聽從我的指示。」

  「沒問題!許警長!」阿沁把手放在額前,作勢向我敬禮。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旺角鬧市。從新界的郊區回到九龍的核心地帶,就像突然從抒情的古典鋼琴曲轉變成重金屬搖滾音樂,有點叫人難以適應,也更難叫人相信兩者正是香港這座小城市的不同面貌。

  旺角是個怪異的地點,它一方面擁有媲美臺北西門町或東京原宿的年輕人潮流中心,另一方面亦擁有香港數一數二「聲色犬馬、龍蛇混雜」的砵蘭街,滿布色情場所。近年因為大型商業購物中心朗豪坊在此落成,附近租金大幅上漲,令不少「小本經營」的風月場所陸續遷離,想不到警方撲滅不熄的罪惡之都,竟然被地產商削掉一半勢力,真是諷刺。

  因為區內缺乏規劃,交通繁忙,旺角展現出自由市場所能呈現的繁華,也帶來全港最嚴重的空氣污染。旺角的人口密度是世界之最,每平方公里達十三萬人,空氣中的懸浮粒子超標兩倍,還有霓虹燈造成的光污染、露天市集帶來的雜訊問題等,對不少外國人來說,能在這區泰然生活的市民相當不可思議。

  下午一時是午飯時間,加上星期日,旺角街頭車水馬龍,人車爭路,阿沁好不容易才在山東街找到一個停車位。

  「李靜如工作的店子在砵蘭街。」剛下車,阿沁便說。

  「是在朗豪坊附近嗎?」我問。

  「不,是近油麻地碧街那一邊。」油麻地在旺角南面,算是個較舊式的社區。

  「你打算問李靜如什麼?」阿沁邊走邊問。

  「不知道。」我聳聳肩。

  「不知道?」阿沁站住,意外地看著我。

  「不知道,」我說,「我又不是記者,不會擬好問題。調查的目的不一定是找答案,更多時候是為了找問題。」

  「哦,」阿沁和我並肩而行,說,「你總有一點想法吧?」

  「待會兒你別作聲,在旁邊觀看就好。還有,別把自己是記者的身份說出來,她以為你是員警的話,便由得她。一般市民不會對記者說真話。」

  「那對員警便會說實話嗎?」阿沁噘噘嘴。

  「如果是心裡有鬼的,也不會說。」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可是我自然有方法讓對方說實話。」

  我們來到一家沒有座位的小吃店,賣的是熱狗、炸魚丸、煎釀三寶之類的小吃。這家店子在兩家速食店中間,顯得特別寒酸。也許是地緣關係,這幾家食店不如彌敦道和西洋菜街那邊擁擠,我想砵蘭街還是黃昏後才會真正熱鬧起來。小吃店只有一個顧客,他拿著一串魚丸離開後,我和阿沁便走進去。

  「先生小姐要些什麼?」一個衣著朴陋、容顏憔悴的女人站在櫃檯後,以平板沒感情的聲線問道。

  「請問李靜如小姐在嗎?」我把警員證放在她面前。

  女人怔了一怔,表情變得很複雜,慢慢地說:「我……我便是。這位員警先生,請問有什麼事?」

  雖然店子裡只有她一人,但我沒想過她便是林建笙的妻子。按年歲計算,她今年也不過三十三四罷了,可是她的皮膚和樣貌卻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

  「我來是為了查問有關林建笙的事情。」我斬釘截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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