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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十五分鐘後,比阿怡穿得更寒酸的男人打開房門。阿涅穿回T恤和外套,頭髮濕漉漉的,阿怡猜他隨便洗了個頭,然後懶得吹幹,任由髮型變回平日的鳥巢。二人從主樓梯回到六樓寓所,阿涅從冰箱取出一罐冰咖啡,一邊喝一邊坐到辦公桌後。

  「好了,區小姐,是時候談談你欠我的五十萬。」阿涅躺在椅背上,說道。

  阿怡吞了一口口水,挺直腰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先問你一下,」阿涅一邊隨手整理桌上散亂的雜物,一邊說,「你有沒有想過如何還錢?」

  「我、我可以分期還款嗎?每個月付四千塊,十年零五個月便能還清五十萬……」她計算過,生活再儉樸節約一點,扣除必要開支,每個月可以勉強拿出來的數目約是四千元。

  「利息呢?」

  阿怡怔了怔,但也明白阿涅提的是合理要求:「那……每個月付四千五百可以嗎?」

  「嘖嘖,真小家子氣。」阿涅噘噘嘴,「我又不是開銀行,分期還款什麼的,我不接受。」

  「那……你想我割什麼器官給你,還是買保險後製造假意外索賠嗎?」阿怡不安地將這兩天老是在想的可能性說出來。

  「提議很吸引,可惜我不是黑道,對這種手法沒興趣。」

  「可是你說過我沒資格賣身下海——」

  「你其實不用想太多,只要將你應得的五十萬給我就好。」

  阿怡盯著阿涅,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應得的五十萬?」

  阿涅從案頭遞過一頁A4紙,上面是一份剪報的複印本。阿怡花了好幾秒仍未意會阿涅的用意,但就在她看清楚內文的一瞬,她頓時五內翻騰,沉澱在內心深處的悲傷多年後再度浮面。

  碼頭鏟車墜海 工人遇溺身亡

  剪報標題的十二個字,就像鋒利的針刺痛阿怡雙眼,這篇新聞的主角就是阿怡的父親區輝。這是十一年前的報導。

  「你家當年是因為這意外,失去經濟支柱才陷入困境吧?」

  「對……」阿怡身子微抖,回想起昔日的困難——同時也想起母親和妹妹仍在世的歲月,「媽說過,因為公證行的問題,保險公司沒撥出賠償,爸的老闆只能酌情給予一點撫恤金……」

  「酌情?」阿涅突然板起臉,不快地說,「你媽被那些混蛋坑了。」

  阿怡抬起頭,驚訝地瞧著阿涅。

  「你爸就職的外判公司叫『宇海起卸運輸』,老闆叫鄧振海,當年不過是個小企業老闆,後來搭上了某個高官,結果雞犬升天,他的生意愈辦愈大,去年還拿了什麼企業獎。」阿涅給阿怡遞過一台平板電腦,上面展示著宇海起卸運輸公司的網頁,「他能夠飛黃騰達,全靠卑劣手段,就像你爸出意外後,他串通公證行和保險公司,硬將責任推到你爸頭上,不讓公司的信用額受損之餘,亦給了保險公司一個順水人情,省下了等同你爸六十個月薪水的賠償金。」

  「串、串通?」阿怡震驚得闔不上嘴。

  「你媽大概以為老闆會替員工爭取最大賠償吧?哼,那些傢伙根本就是吸血鬼,當自己是奴隸主。在他們眼中,工人就像零件一樣,沒用就可以丟棄,反正有大量替補。」阿涅頓了一頓,換回平常語氣,說,「你家本來應該得到約七十萬的身故賠償,那麼,從中付我五十萬,你還有不少餘款。」

  「現在還能夠追討回來嗎?」

  「當然不可能,十年過去,什麼證據都煙消雲散。」阿涅嘴角微揚,「我要你跟我合作幹一票,對付那個姓鄧的。」

  「咦?」

  「我給你一個復仇機會啊。你家的不幸,借由你雙手擺平,不是很好嗎?在剝削之下,不少工人和他們的家人沒尊嚴地活著,姓鄧的卻腦滿腸肥,據說他還打算巴結官員,瞄準更高的位置。你看,是時候讓他吃點苦頭吧?」

  在宇海的網頁上,附有董事長鄧振海的照片,雖然他穿上了整齊的西裝,卻毫無貴氣,臉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阿怡仿佛能通過網路聞到一股銅臭味。

  「你……你打算怎麼做?」

  「暫時未想好,不過既然他讓不少家庭飽受煎熬,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他一家淪落也不錯。」阿涅笑著說。

  阿涅兩年前調查另一起案子中留意到鄧振海,可是比起社會裡不少惡霸,這傢伙只算是小奸小惡,阿涅也無意管這閒事。後來阿怡找上阿涅,委託他找出kidkit727的身份,阿涅調查阿怡的背景時,意外發現區家和宇海運輸的瓜葛。阿涅是個有原則的人,他不會因為一己之見就以大義為名對付惡人,然而受害者如今因緣際會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想說不定這也是因果,冥冥中註定他要插手干涉鄧振海那廝的事。

  「這方案夠吸引吧?」阿涅補上一句,「說到底,當年這姓鄧的一念之差,就令你今天家破人亡,冤有頭債有主,要他承受後果可沒有錯吧?」

  阿涅的話勾起阿怡的怒意,她幾乎脫口說好,然而,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止住。

  她想起當初被房屋署主任惹怒,她決定不顧一切找尋kidkit727、熱血沖腦的那股情緒。

  就如向杜紫渝報復時阿涅所說,阿怡清楚自己有憤怒的理由、有復仇的理據,可是經歷過近日種種後,此刻她心裡有另一番感悟。她知道自己沒理由拒絕阿涅的建議,此舉既解決了金錢上的麻煩,也能替死去的父母討回公道,但她心裡就是覺得,答應阿涅的要求的話,失去的會比得到的多。

  迷惘中,阿怡想起母親,想起她寧願辛苦工作,也不願意拿政府援助金。

  「……不,我不要這方案。」阿怡喃喃地說。

  「區小姐,你有想清楚嗎?」阿涅對阿怡的答案有點意外,「假如你是擔心危險,我保證不會要你這種門外漢負責什麼重要……」

  「不,我不是擔心做不來。」摸清內心後,阿怡以堅定的眼神瞧著阿涅,說,「我只是不願意繼續在這種復仇的迴圈裡打滾。我沒有原諒那姓鄧的傢伙,只是我知道我再陷入去的話,我只會愈踩愈深……我不要再迷失自我,要堂堂正正,忠於自己。你對那壞蛋做什麼我管不著,但我不打算參與你的計畫。」

  阿涅雙眼眯成一線,打量著阿怡。

  「區小姐,這方案對你來說,是最輕鬆、最容易接受的一個,」阿涅語氣冰冷,教阿怡想起當天那個反過來威嚇黑道的他,「『其他的』可不是你這種弱質纖纖的姑娘能應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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