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浩基 > 網內人 | 上頁 下頁
八六


  他從公事包拿出之前給司徒瑋過目的檔,想到這才是他目前最著緊的事。被橫刀奪愛,被當眾奚落,不過是等閒事。

  他把文件塞回公事包,眼角瞄到放在角落的手機。他順手將它取出,打開看了看。

  「居然沒半條訊息……」他暗忖。他在通信錄名單中點了一下,按下一串文字送出,心想現在淩晨一點多,但對方應該還未睡。

  他將手機塞進口袋,從戲院裡步往畢打街,站在路邊等候計程車。不一會兒,一輛車頂燈號亮著的空計程車駛近,他揮手後,車子在他跟前停下。

  「鑽石山龍蟠街。」甫坐上車子他便說道。司機冷漠地點點頭,默默地按下碼表按鈕。

  計程車出發後,施仲南掏出手機,看了螢幕一眼,發現之前送出的訊息顯示為已讀,可是沒有回應。直到車子駛進海底隧道,手機依然沉默,他感到有點奇怪。他曾經吩咐過對方,看到他的訊息後必須回應。

  在等待期間,他想起阿豪下午說的屁話。

  ——「我呸,我又沒有戀童癖,那麼幼齒我才吃不下,更何況你妹又不是特別漂亮……」

  沒來由地,施仲南心底泛起一絲不安的預感。

  2

  杜紫渝睜開眼,映進眼簾的依舊是沉默的白色天花板。她往左瞄了瞄床頭的鬧鐘,短針落在八與九之間。微風拂起粉藍色的窗簾,早晨柔和的陽光伴隨著窗簾的起伏或強或弱地照在杜紫渝的小腿上。

  真平靜啊——杜紫渝想。

  由於暑假已開始,杜紫渝沒有調鬧鐘,讓自己睡到自然醒。事實上,平日清晨6點總有鴿子飛到房間的冷氣機平臺外休憩,所以往往鬧鈴未響,杜紫渝已被鳥兒的鳴叫吵醒。今天鴿子們卻像瞭解她的心情似的,難得地沒有打擾她安眠。

  「安眠」,真是久違的名詞啊——杜紫渝再想。

  過去兩個月,杜紫渝幾近精神崩潰。她完全沒料到區雅雯會自殺。

  那天當她寄出最後一封匿名信後,久久沒收到對方的回復,她便以為自己「勝利」了。她當時猜想,區雅雯一定是消極地刪去了郵件,眼不見為淨,像鴕鳥般將頭顱埋在沙子裡,以為這樣便可以逃避現實。她要區雅雯知道,凡事皆有因果,上天會假借凡人之手,去令惡人受到教訓。

  只是她沒想到區雅雯那時候已不在人世。

  杜紫渝在網路上在看到區雅雯自殺的新聞的瞬間,腦袋空白一片。她以為死者不過是同名同姓的傢伙,又或是弄錯了什麼,可是再三讀過那則短短的消息後,她猛然察覺自己的所作所為。區雅雯是在讀過她的信後自殺的。縱使她沒有親手將對方推出視窗,但她也感到這份罪責的重量。

  ——我殺了人。

  那一刻,杜紫渝心裡冒起兩把互相對抗的聲音。

  ——「那不是你的責任,你又沒有用槍指著她逼她跳樓。」

  ——「你別自欺欺人,你在信中叫她去死,她便真的去死了。」

  杜紫渝不斷為區雅雯的死訊找藉口,可是那把名為「理智」的聲音逐漸壓下其他的情緒,不斷重複著相同的指控——

  「你殺了人。」

  當杜紫渝回過神時,她已在洗手間抱著馬桶嘔吐。

  她從不知道人命如此沉重。

  那天父親也像今天一樣,北上出差,偌大的家裡只有杜紫渝一人。杜紫渝家住九龍城廣播道,是九龍屈指可數的高尚住宅區。廣播道全長約一公里,起點始于聯合道和竹園道交界,但由於它是一條環狀道路,就像銜尾蛇一樣,廣播道的終點接在起點旁,在筆架山山麓上畫出一個心形的區域,區內還有兩條貫穿南北的道路馬可尼道和范信達道。它曾是香港各家電視臺與電臺總部所在之地——就連那兩條道路亦以外國的無線電發明家命名——但隨著這些機構陸續遷出,如今這社區只餘下香港電臺和商業電臺兩家企業,以及大量價值不菲的豪華寓所。杜家住在一棟每層僅有兩個單位的住宅大廈的十樓,家裡只有父女二人,可是房子卻有千餘平方尺,客廳連接著向東的陽臺,主人房附有獨立衛浴,在香港這是不少上班族夢寐以求的生活環境。

  ①馬可尼道(Marconi Road)以義大利諾貝爾物理學得主古列爾莫·馬可尼(Guglielmo Marconi)命名,而范信達道(Fessenden Road)則因紀念加拿大發明家范信達(Reginald Aubrey Fessenden)而命名,他於1906年作出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無線廣播。

  不過,就在區雅雯自殺那天,這沒半點生氣的房子只令杜紫渝更感到窒息。即使她將家中所有電燈打開,再打開電視機和音響,她仍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個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最慌張、最焦慮的一刻,她連個傾吐的物件也沒有。以前家裡尚有一位叫Rosalie的菲律賓女傭,在杜家工作多年,杜紫渝當她半個家人,可是去年5月父親解雇Rosalie,改為聘用鐘點女傭,杜紫渝就更覺孤獨。

  那天晚上,杜紫渝按捺著惶恐不安的情緒,以顫抖的手指傳送訊息給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的「兄長」。

  那女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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