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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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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一個星期,阿怡每天都往西營盤跑。因為上下班時間不定,有時她上班前特意先到西區一趟,有時就在下班後到訪。阿怡再次上門找阿涅時,按了很久門鈴也沒有回應,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剛好外出,但第三次拜訪,她就肯定阿涅是特意拒見,請她吃閉門羹。6月8號星期一黃昏,阿怡走上那道昏暗的樓梯,在六樓的鋼閘外按了多次門鈴後,室內傳出吵鬧的音樂聲。她愈大力拍門,喇叭的音量便愈大,可想而知阿涅是要用音樂聲蓋過阿怡的騷擾。阿怡站在門外等了三十分鐘,同一首英文搖滾樂曲便重複播足半個鐘頭。到阿怡放棄離開,走到街上時,耳朵仍充滿著急促的鼓聲和不斷重複的歌詞。她猜阿涅有心嘲弄她,因為那句歌詞是「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你不會永遠得到你想要的」。

  阿怡擔心她每次找阿涅,對方也會製造噪音或用其他方法趕她走,遲早引起樓下的住客注意,她便可能被當成騷擾者,不曉得會不會惹上員警。為了避免這事發生,她只好待在街上,企圖趁阿涅外出或回家時攔截對方,再盡力說服他接受委託。可是阿怡在第二街守候多時,始終沒遇過阿涅。她每天等待時都會抬頭望向六樓的窗戶,但無論白天或晚上、窗子打開或關上、室內開了燈還是關了燈,她都從來沒見過阿涅靠近窗邊。

  即使每天耗上兩三個小時,阿怡也沒有打算放棄。她深信總有一天會逮到阿涅,雖然見面後如何說服他,她毫無頭緒。

  6月12號黃昏,阿怡下班後直接趕到第二街,繼續她的「守株待兔」。這天下著滂沱大雨,阿怡的褲管全濕掉,但她仍撐著傘,一邊站在路邊燈柱下大口咬著從麥當勞買來充當晚餐的漢堡包,一邊盯著151號的門口。就在她盤算著這晚該不該冒雨通宵等待——因為她翌日放假——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狼狽地從手袋掏出那支用了差不多十年的舊式Nokia手機,發現沒有來電號碼顯示。

  「喂?」

  「請你別在我家附近晃來晃去,好礙眼。」

  阿怡定了定神,才發覺手機傳來的是阿涅的聲音。

  「涅、涅先生?為什麼你有我的號碼?」阿怡訝異地問。

  「就說是商業機密。」

  「涅先生,請你聽我說,」阿怡決定不管自己的號碼怎麼曝光,只想到機不可失,要趁這個對話機會請求對方調查,「我求求你,你開什麼條件我也應承,我只想請你給我一個名字而已……涅先生,我這輩子只有這個請求,請你……」

  「你別那麼多廢話,我可以接受委託。」

  「涅先生,請你再三考慮,我——咦?」阿怡突然發覺,阿涅的回復跟她想像的不一樣,「你剛才說……接受委託?」

  「你給我上來,就看你付不付得起錢。」阿涅說罷便掛了線。

  阿怡既驚且喜,三口並成兩口把漢堡包吞掉,再一口氣跑上六樓。她還沒按門鈴,阿涅便打開大門讓她進去。阿涅的外表跟之前沒兩樣,一樣是不修邊幅,只是臉上的胡碴少了點,阿怡想他可能刮過。

  「涅先生——」

  「『阿涅』。」阿涅一邊關上門,一邊不快地說。他的語氣就像老闆命令下屬似的。

  「是,是。」阿怡覺得自己卑躬屈膝,但為求目的,這點自尊可以放棄。「阿涅,你願意接受委託,替我找出那個kidkit727嗎?」

  「就看你能不能付我開的價錢。」阿涅走到辦公桌後,坐在椅子上。

  「多少?」阿怡緊張地問。她將濕漉漉的雨傘擱在玄關門旁,跟著阿涅來到桌子前。

  「不多,八萬二千六百二十九元五角。」

  阿怡聽到這個價碼,愣了一愣。八萬多找一個人固然很貴,但她又想,假如阿涅是要她知難而退,大可以開一百萬、一千萬,那她一定付不出來。

  可是,為什麼阿涅開的數目這麼零碎?

  就在阿怡對此感到不解時,一個畫面在她腦海閃過。

  「八萬二千六百二十九元五角,不就是……」阿怡結結巴巴地說。

  「對,就是你的帳戶裡的全部財產。」

  阿怡想起,今天早上在ATM提款時看過結餘,數字正是82,629.5。

  「你……你怎……」阿怡欲言又止。她很清楚,阿涅一定是用某種方法黑進她的銀行帳戶,看過她的戶口結餘,這一刻她有種自己赤身露體,被面前這個粗鄙的男人看光光的錯覺。

  她也同時理解,金髮男和文身漢在信封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有什麼感覺了。

  「那你付不付?」阿涅挨在椅背上。

  「付!」阿怡沒半點猶豫。阿怡心想,難得阿涅回心轉意,不抓住這黃金機會,天曉得對方之後會不會反口拒絕。

  阿涅露出笑容,伸出右手:「好,握手為憑。我幹的不是什麼正當生意,別奢望我跟你簽什麼合同。」

  阿怡踏前一步跟阿涅握手。雖然阿涅身材單薄,手勁卻不弱,阿怡覺得手上傳來一股力度,令她覺得對方一定能找出害死小雯的始作俑者。

  「我不收頭款,你必須先付全數,我才開始工作。」阿涅再說道。

  「無問題。」阿怡爽快地回答。

  「而且我只收現金。」

  「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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