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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尹雪豔(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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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你老人家是看到的,」徐太太流著淚斷斷續續的訴說道:「我們徐先生和我結婚這麼久,別說破臉,連句重話都向來沒有過。我們徐先生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他一向都這麼說:『男人的心五分倒有三分應該放在事業上。』來臺灣熬了這十來年,好不容易盼著他們水泥公司發達起來,他才出了頭,我看他每天為公事在外面忙著應酬,我心裡只有暗暗著急。事業不事業倒在其次,求祈他身體康寧,我們母子再苦些也是情願的。誰知道打上月起,我們徐先生竟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經常兩晚、三晚不回家。我問一聲,他就摔碗砸筷,脾氣暴得了不得。前天連兩個孩子都挨了一頓狠打。有人傳話給我聽,說是我們徐先生外面有了人,而且人家還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親媽,我這個本本分分的人哪裡經過這些事情?人還撐得住不走樣?」 「幹小姐,」吳家阿婆拍了一下巴掌說道:「你不提呢,我也就不說了。你曉得我是最怕兜攬是非的人。你叫了我聲親媽,我當然也就向著你些。你知道那個胖婆兒宋太太呀,她先生宋協理搞上個甚麼『五月花』的小酒女。她跑到我那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要我替她求求老師父。我拿她先生的八字來一算,果然沖犯了東西。宋太太在老師父靈前許了重願,我替她念了十二本經。現在她男人不是乖乖的回去了?後來我就勸宋太太:『整天少和那些狐狸精似的女人窮混,念經做善事要緊!』宋太太就一五一十的把你們徐先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數了給我聽。那個尹雪豔呀,你以為她是個甚麼好東西?她沒有兩下,就能籠得住這些人?連你們徐先生那麼個正人君子她都有本事抓得牢。這種事情歷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己、飛燕、太真——這起禍水!你以為都是真人嗎?妖孽!凡是到了亂世,這些妖孽都紛紛下凡,擾亂人間。那個尹雪豔還不知道是個甚麼東西變的呢!我看你呀,總得變個法兒替你們徐先生消了這場災難才好。」 「親媽,」徐太太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你曉得我們徐先生不是那種沒有良心的男人。每次他在外面逗留了回來,他嘴裡雖然不說,我曉得他心裡是過意不去的。有時他一個人悶坐著猛抽煙,頭筋迭暴起來,樣子真唬人。我又不敢去勸解他,只有乾著急。這幾天他更是著了魔一般,回來嚷著說公司裡人人都尋他晦氣。他和那些工人也使脾氣,昨天還把人家開除了幾個。我勸他說犯不著和那些粗人計較,他連我也喝斥了一頓。他的行徑反常得很,看著不像,真不由得不教人擔心哪!」 「就是說呀!」吳家阿婆點頭說道,「怕是你們徐先生也犯著了甚麼吧?你且把他的八字遞給我,回去我替他測一測。」 徐太太把徐壯圖的八字抄給了吳家阿婆說道:「親媽,全托你老人家的福了。」 「放心,」吳家阿婆臨走時說道,「我們老師父最是法力無邊,能夠替人排難解厄的。」 然而老師父的法力並沒有能夠拯救徐壯圖。有一天,正當徐壯圖向一個工人拍起桌子喝罵的時候,那個工人突然發了狂,一把扁鑽從徐壯圖前胸刺穿到後胸。 六 徐壯圖的治喪委員會吳經理當了總幹事。因為連日奔忙,風濕又弄翻了,他在極樂殯儀館穿出穿進的時候,一徑拄著拐杖,十分蹣跚。開吊的那一天,靈堂就設在殯儀館裡。一時親戚好友的花圈喪幛白簇簇的一直排到殯儀館的門口來。水泥公司同仁挽的卻是「痛失英才」四個大字。來祭吊的人從早上九點鐘起開始絡繹不絕。徐太太早已哭成了癡人,一身麻衣喪服帶著兩個孩子,跪在靈前答謝。吳家阿婆卻率領了十二個道士,身著法衣,手執拂塵,在靈堂後面的法壇打解冤洗業醮。此外並有僧尼十數人在念經超渡,拜大悲懺。 正午的時候,來祭吊的人早擠滿了一堂,正當眾人熙攘之際,突然人群裡起了一陣騷動,接著全堂靜寂下來,一片肅穆。原來尹雪豔不知甚麼時候卻像一陣風一般的閃了進來。尹雪豔仍舊一身素白打扮,臉上未施脂粉,輕盈盈的走到管事台前,不慌不忙的提起毛筆,在簽名簿上一揮而就的簽上了名,然後款款的步到靈堂中央,客人們都倏地分開兩邊,讓尹雪豔走到靈台跟前,尹雪豔凝著神、斂著容,朝著徐壯圖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這時在場的親友大家都呆如木雞。有些顯得驚訝,有些卻是忿憤,也有些滿臉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潛力鎮住了,未敢輕舉妄動。 這次徐壯圖的慘死,徐太太那一邊有些親戚遷怒于尹雪豔,他們都沒有料到尹雪豔居然有這個膽識闖進徐家的靈堂來。場合過分緊張突兀,一時大家都有點手足無措。尹雪豔行完禮後,卻走到徐太太面前,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兩個孩子的頭,然後莊重的和徐太太握了一握手。正當眾人面面相覷的當兒,尹雪豔卻踏著她那輕盈盈的步子走出了極樂殯儀館。一時靈堂裡一陣大亂,徐太太突然跪倒在地,昏厥了過去,吳家阿婆趕緊丟掉拂塵,搶身過去,將徐太太抱到後堂去。 當晚,尹雪豔的公館裡又成上了牌局,有些牌搭子是白天在徐壯圖祭悼會後約好的。吳經理又帶了兩位新客人來。一位是南國紡織廠新上任的余經理;另一位是大華企業公司的周董事長。這晚吳經理的手氣卻出了奇跡,一連串的在和滿貫。吳經理不停的笑著叫著,眼淚從他爛掉了睫毛的血紅眼圈一滴滴淌落下來。 到了第二十圈,有一盤吳經理突然雙手亂舞大叫起來:「阿囡,快來!快來!『四喜臨門』!這真是百年難見的怪牌。東、南、西、北——全齊了,外帶自摸雙!人家說和了大四喜,兆頭不祥。我倒楣了一輩子,和了這副怪牌,從此否極泰來。阿囡、阿囡,儂看看這副牌可愛不可愛?有趣不有趣?」 吳經理喊著笑著把麻將撒滿了一桌子。尹雪豔站到吳經理身邊,輕輕的按著吳經理的肩膀,笑吟吟的說道:「乾爹,快打起精神多和兩盤。回頭贏了余經理及周董事長他們的錢,我來吃你的紅!」 1965年春於美愛荷華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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