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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帳哲學


  妓女小姐眼中,只有利害,而無感情。各嫖項墨林先生那種「天下情種,都在妓院」的混帳哲學,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坑人不淺。嗚呼,妓院之地,乃專門出產無情的地方,他竟然來一個恰恰相反,實在是萬分抱歉。這兩句話如果改一個字,易「情」為「嗲」,成了「天下嗲種,都在妓院」,才能對竅。情和嗲有時候合而為一,有時候卻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妻嬌如花,投到你懷裡,又吻你又摸你又舔你,那是以愛為基礎,情嗲合而為一。而妓嬌如花,投到你懷裡,又吻你又摸你,又舔你,那是以嗲為基礎,情嗲劃分而為二。項先生最大的錯誤,是對情和嗲夾纏不清,誤認為妓女小姐向他一發嗲,就成了情。按說名嫖全是門檻精的,都——栽了筋斗,可知妓女小姐無不有兩下子也。

  臭男人所以容易發生項墨林先生那種錯覺,所以不愛家花愛野花,主要的是他可從妓女小姐身上得到從妻大人身上得不到的東西。普通情形之下,丈夫回家,黃臉婆忙了一天,還沒有梳洗打扮,一開口就說錢沒有啦,孩子打架啦,真是言語乏味,面目可憎。而該臭男人如果回的不是家而是臺北中山北路陶公館,恐怕戰況大異,他看到的將是一位盛裝的豔婦,胸突突焉、腰細細焉、面紅紅焉、高跟鞋「登登」焉,然後捶他的尊背,揉他的尊腿,又端茶又拿煙。臭男人一想,人生幾何,有此享受,就是把皮鞋當掉都樂意。嗚呼,臭男人之所有被妓女小姐搞得迷迷顛三倒四,輕則抬去一張檀香床,重則連卡賓槍都掏出來,一定有其偉大的原因。她那種口是心非的功夫,連項墨林先生都抵擋不住,普通凡夫俗子,就更抵擋不住也。

  柏楊先生年輕時,有一位朋友。堅邀我陪他前去一游,柏楊先生有名的正人君子,豈肯去那些骯髒地方,可是他說一切費用,全由他包,不用花我一文,就忍不住芳心大悅,再也端不起嘴臉,只好跟著前往。一進香閨,妓女小姐就從小箱子裡翻了又翻,翻出一個小紙包,十指尖尖,從中抓出一撮茶葉,放在他杯子裡泡之。而柏楊先生杯裡的茶葉,卻是大筒裡抓出來的。心知有異,乃低聲詢問,該朋友面有驕色曰:「那是她特地為我留的呀。」我迄今都在懷疑,別的恩客駕到,她會不會她十指尖尖,照樣抓出一撮?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中心,只要她那麼一抓,在臭男人說,已經夠啦。

  我那位朋友,他既不是傻瓜,當然也會想到該妓女小姐對別人也會如法炮製,所以他向我解釋曰:「老哥,我知道我花的是真錢,買的是假意,但我在家裡花了那麼多真錢,想買點假意也沒有呀。」有人整天沉醉,我們看他無聊透頂,他卻覺得酒鄉乃天下第一等好去處,不會喝酒的人等於白活一輩子。同樣道理,有人大嫖特嫖,我們看他荒乎其唐,他卻覺得溫柔鄉有其奇妙的樂趣,不嫖的人乃土豹子加三級,死了都沒有臉見閻羅。於是乎難免在妓女群中,找起「情種」來啦。結果找來找去,沒有找到情種,卻找到禍種,據說妓女大學堂最主要的一課是「無情學」(有些國家沒有專設的妓女大學堂,而只在官崽大學堂內設立妓女學系,以便深造),如果不把這一課修好,就不能畢業。

  所羅門先生指出妓女小姐舌頭滴出蜜來,不知道他為啥不研究嫖客先生,嫖客先生舌頭上滴出的蜜恐怕更要多而且濃。當臭男人一女在懷時,真是啥假面具都戴不住,喊娘喊妹,喊姐喊兒。這還不算,妓女小姐要皮大衣,他就答應買皮大衣;妓女小姐要金指,他就答應買金戒指。妓女小姐說得嘴滑,舌頭上蜂蜜猛滴,嫖客先生為了陷媚該如花似玉,舌頭上的蜂蜜也跟著猛滴,一會許她一件旗袍,一會許她一棟洋房,一會許帶她去美國,一會許她一個鑽古手鐲。而真正兌現的能有幾個人乎哉?妓女小姐聽這一類的蜜話聽得太多啦,所以項墨林先生說要送她一張檀香木床,她不過照例當成放屁,想不到他竟真的把床抬來,惹得人們責備她無情,真是冤哉枉也。我想每一位妓女小姐房中,都應放一個答錄機,恐怕終於發現,嫖客先生的舌頭不但同樣往外滴蜜,簡直還大口往外噴蜜,謊話之多,壓倒泰山。

  記得從前曾談過《天涯淪落一美人》電影,女主角乃一位名妓,她努力把持的便是「無情」,對那些把她當作天仙的一樣供養的嫖客先生,一律當成禽獸,對該禽獸舌頭上滴出的蜜,更嚴密防範。男主角曾為此大發雷霆,罵她無情,她說她正是要無情。結果大概是上帝要懲罰她,叫她竟然愛上了男主角,就砸了鍋啦。嗚呼,妓女小姐無情,頂多不過燒掉一張檀香床,而妓女小姐一旦有情,則鐵定地要發生悲劇。夫正正派派的家庭,即令開明得不像話,好吧,即以柏楊先生為例吧,我的頭腦其新無比,敝兒子和啥女孩結婚都行,唯獨和妓女小姐結婚,我就非大張旗鼓不可。其實何止柏楊先生,古聖先賢,誰不反對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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