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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太太脫褲子


  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有怕老婆的故事,只有日本沒有,這應是日本人最大的羞辱。好在這最大的羞辱,隨著光榮的「終戰」,逐漸消除啦。嗚呼,險哉,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打了勝仗,他們那種打太太的文化實行於中國,宏揚於世界,臭男人真是一步登上青雲。報上說,每逢廣島挨炸的那一天,日本人都要遊行示威,表示恨透了原子彈老闆美國佬,示威群眾中,婦女占了一半。想起來這些死女人真是忘恩負義,如果不是美利堅那麼一炸,她們能有今天這種穿著迷你裙東跑西跑的場面乎?早被男人抓回,關到廚房裡做「殺其米」去啦。

  日本人也是死要面子,明明被盟國打得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哀哀上告,「無條件投降」的,卻偏硬著嘴叫「終戰」,好像妓女不叫妓女,叫花姑娘一樣,臉上磨不開而已焉。尤其不好意思的是,「無條件缺陷」口號,還是日本老爺提出的,想當初,山下奉文先生率領皇軍百萬下南洋,圍攻新加坡,就向英軍發出無條件投降通碟。那種小人得志嘴臉,真可以用油畫畫下來。想不到時運不濟,不到三年,就顛之倒之。嗟夫,一個人做事徹底是對的,但嘴臉千萬不可太絕,太絕啦就會自己入甕,而由別入甕中捉鼈。

  張花女士跑到縣衙門找丈夫的麻煩,可能她以為她丈夫受過高等教育,一定會像別的受過高等教育的朋友一樣,怕她一怕,即令不怕,總不致齜牙咧嘴吧,結果使她大大地吃了一驚。這說明她雖跟丈夫過了一輩子,對他仍判斷錯誤。判斷錯誤就得付出判斷錯誤的代價,那就是從樓上打到樓下,身負內外之傷。她閣下挨了打,我們同情她。她閣下判斷錯誤,我們也同情她。但她認為丈夫怕她就要到丈夫必須維持尊嚴的地方去傷害他的尊嚴,我們就不同情她啦。

  有一種太太,卻是頗善於這一套的,四川大軍閥鄧錫侯先生,就對他那位麻子臉太太怕得要命。有一天,太太大人聽說他在外面有一個如花似玉的情婦,這還得了,立刻率領娘子軍,飛奔前往。鄧錫侯先生一聽說太太駕到,嚇得緊閉轅門,下令衛兵,不准任何人進去。好吧,麻子臉太太一跳多高,拉開嗓門,啥髒話都罵了出來。罵到最後,還要脫褲子,教他比比她比那老婆哪一點差。鄧錫侯先生的部下,那些師長團長參謀長者,急忙到轅門外死勸活勸,才算沒表演特技,但褲帶已解開了矣。

  這個故事有啟發性,太太小姐們恐怕最欣賞啦。當然不是欣賞她脫褲子,而是欣賞她竟能把丈夫像捏麵條似的捏得如此服服帖帖,芳心一想,壯哉,玉手伏虎,老奶們當如是也。罵轅門似乎有點太野,為窈窕淑女所不取,但打打鬍子臉,卻非常文明,丈夫稍微有點不對,玉手一揚,就是一個耳光。

  似乎每一個太太小姐都有打臭男人耳光的行動。有些正在熱戀中的女孩子,一往情深地望著臭男人的鬍子臉,迷迷傻笑,真使旁觀者又氣又羨。但我老人家卻頗為疑心,她閣下目不轉睛地那麼直瞅,固然是愛他愛得發緊,但是不是也同時想找一個恰當位置,以便將來下巴掌歟?各位讀者老爺見過刀斧手乎?老頭可能見過,後生小子見過的恐怕不多。

  夫刀斧手者,劊子手也,這些時臺北正上演英國歷史劇《良相佐國》,就有刀斧手的場面。可憐的湯瑪斯先生把肩膀伏到一個凹形的木墩上,刀斧手高舉利斧,「喀嚓」一聲,一代忠魂,逞往西天。觀眾朋友看到這裡,滿場發出嘆息。不過唯一不同的是,洋人砍頭,是伏到木墩上,中國人砍頭,卻是頹然下跪;洋人砍頭,用的是斧,中國人砍頭,用的卻是刀。嗚呼,就在砍頭這件奇遇上,外國的月亮就比中國圓。蓋斧要重得多,伏著砍下,正對準脖子,萬元一失。刀就有點輕飄飄的啦,而且橫著削去,如果沒有真實本領,一刀可能削到腦袋瓜上,也可能一刀削到背上,死者的痛苦就更大矣。古書上常有這種記載,沒有砍中關節,而正砍中頸頭,則立刻成了「鋸人」的慘劇。所以死者的家屬不得不含著眼淚,給刀斧手致送紅包,求他一刀兩斷。否則的話,到時候給你砍下一半,下一半他就猛「鋸」,家屬們只有泣血斷腸矣。

  所以中國的刀斧手必須有更嚴格更長期的訓練,才能一刀正中關節。正因為如此,他的朋友就日漸減少。不是他連這種血淋淋的錢都要,大家瞧他不起,也不是嫌他這一行職業低賤,而是刀斧手跟你在一起,總是瞧你的脖子,端詳端詳啥地方可以下刀。有誰願意當這種模特兒乎?這是一種職業興趣的習慣反應,張鐵嘴總是亂望氣色,堪輿家總是亂看風水,柏楊先生見人總想開口借錢,柏瑪麗小姐到街上總是站在玩具櫥窗前不走,刀斧手則總是計算你的脖子。憑良心說,也是一種研究發展精神。

  太太小姐含情脈脈地直瞅臭男人的鬍子臉,跟刀斧手直瞅別人光光的脖子,固異其曲而同其工。蓋太太小姐照鬍子臉上「啪」的一聲飛過去一巴掌,實在是心嚮往之。沒有機會,算該男人前世有德,一旦有了機會,則沒有一個穿高跟鞋的會放過這種天賜良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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