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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的付出

使該姨妹開始感到異樣的，前已言之，是該男朋友的一句話：「我太太不瞭解我。」實際上他太太也真的不瞭解他，不僅僅在知識上不瞭解他，在靈性上也不瞭解他。蓋他是一個留法學生，而太太固唯讀到小學為止，且天生地不長進，每天只知道打麻將、說閒話，因丈夫留學是花她父親的錢，她就成了大恩人。有時丈夫曰：「你連世界上有個匈牙利都不知道，朋友來談時，請別亂插嘴。」她曰：「你還不是用了我爸爸的錢才知道的。」至於談情說愛，更不必提，朋友內心空虛得跟泡泡糖一樣，遇到大學堂畢過業的姨妹，只要聊聊天，他便覺得像吃了人參果。 　　問題是，真是「太太不瞭解我」的，固有的是，冒牌「太太不瞭解我」的，更車載斗量。任何已經結過婚的男人，只要想向外發展，最最無懈可擊，最最具有征服性的理由，莫過於該一句話：「太太不瞭解我。」女人們一聽眼前的那傢伙愁眉苦臉，甚至珠淚雙拋地說他的太太不瞭解他，她偉大的母性和慈悲為懷的菩薩心腸，就油然而生，即令是臭而不可聞也的男人，都會隨著他太太不瞭解他的程度，而逐漸地發出香味。蓋男人們平常都是雄赳赳而氣昂昂，以女人的保護者自居，有時候還儼然君子，儼然英雄，教人眼花繚亂；一旦竟在女人跟前變成被太太虐待，或被太太冷落，成為世界上最寂寞的苦命之人，那真是妙哉妙哉。而且只要女人稍予慰藉，就可使該男人歡天喜地，哪個女人肯吝嗇此一顰一笑乎？某故事書上雲，有一位漂亮的女郎獨自乘船，遠渡重洋，第一天致其父母電報曰：「那個英俊的船長追我。」第二天曰：「他向我求婚，我已拒絕。」第三天曰：「他說我如果仍然拒絕，他就把船炸沉。」第四天曰：「我救了一船人。」普通女人大概都有「救了一船人」的高尚情操，一船人都可以救，則救一個人更輕而易舉。況且並不要真刀真槍地嫁之，而只不過陪陪他，說兩句勸解的或溫柔的話，必要時去遊玩一番，自己付出的固有限得很。 　　美國查普曼報告上有一個女秘書和老闆的故事，兩個人起初清白如水，老闆給她很多很多大的幫助，有一天她感謝之餘，吻了一下老闆（注意，美國之吻，沒有中國之吻的含意嚴重），老闆就順勢抱住她，而且不老實地摸索起來。女秘書察覺到他的動作，但她想：「他給我的既是如此之多，而要求我的又是如此之少，有啥關係？」一直等到他摸到她的乳房，她才覺得有點不對勁，掙扎而起。太太小姐們在感情最豐富之時，或是出於感恩，或是出於憐憫，極易覺得自己付出的「有限」，卻不知道僅僅那一星星「有限」的玩意，便足夠「伏屍二人，血流五步。」 　　「太太不瞭解我」真是包藏禍心的已婚男人，征服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好像唐僧先生的緊箍咒，別看孫悟空先生頑強潑皮，只要唐僧先生念念有詞，他就心服口服。臭男人也是如此，對著其貌如花的太太小姐，口中念念有詞曰：「太太不瞭解我，太太不瞭解我」，那比唐僧先生的緊箍咒還靈。該太太小姐痛徹心髓之餘，恨不得把他抱到懷裡，用舌尖舐去他的眼淚。 　　據柏楊先生考察，這是屢試不爽的手法，有志之上，不可不知也。相反地凡是紅杏出牆的太太亦然。「丈夫不瞭解我」，同樣是一個極端奇妙的能源，有此項能源，再巨大的機器都轉得動。如果對天下所有的有外遇的男女加以調查，恐怕每一對當初所說的話，都以此句為主題。前些時一少婦慕名來訪柏楊先生，一定要單獨和我談話，氣氛嚴重，我就知道她的困難是啥。 　　果然她愛上了一位有婦之夫，而且憐之、憫之，不可開交。我曰：「他一定向你說他太太不瞭解他，你因同情他才愛上他。」她大驚曰：「柏老，你怎的得知？」我曰：「我說這話，不含批評之意，可能他是說謊，也可能他太太真應該碎屍萬段，我都不管，我只覺得那句話的力量太大。你是否也向他說過你丈夫不瞭解你？」她曰：「沒……沒……」我曰：「糟啦，糟啦，害死人啦，這種話一句已夠受的，現在冒出兩句，男的一句，女的一句，簡直非要老命不可，你們若不快散，就應該立刻和配偶離婚，否則准出官司。」嗚呼，愛情的事，豈能像柏楊先生說的如此簡單，她垂頭喪氣，嗚咽而去，我真為她擔心也。於是乎，我想起來一事，不管是太太也好，小姐也好，如果有一天遇到柏楊先生向你訴苦，說柏楊夫人不瞭解我，請你賜予同情，你最好是上來就打一嘴巴，否則芳心一軟，看我唉聲歎氣，或陪我看看電影，或陪我散散尊步，那你的麻煩就大啦。 　　妻子的神聖天職，是要抓住男人；抓不住男人，再厲害都沒有用。妻子不貞，丈夫有一半責任。丈夫不貞，太太也有一半責任。如果把對方逼得落荒而逃，責任就更大。柏楊先生所見多矣，被敦請調解家庭糾紛的次數亦多矣，有些丈夫在外另築香巢，有些丈夫日夜不回家，有些丈夫整天對妻子怒目而視，做妻子的哭哭啼啼，在我面前對丈夫又鬧又跳，又號又叫，看起來形形色色的男人都不是東西，其實只不過一點，那就是太太不知道她如何去做一個好妻子也。想了很久，想出十大信條，開列以後，那就避免丈夫不忠的良劑，也是一團棉絮，塞住丈夫的口，使他永遠說不出「太太不瞭解我」，太太們便可安如泰山矣。婚姻是一種藝術，這十大信條，只是提綱，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第一，妻子必須信任丈夫。即令丈夫做出糟糕之事，也得信任，有沒有學問就看此矣。蓋丈夫一旦發現他改好了而仍然得不到信任，他就會把心一橫，再露一手。家庭中的柔順溫暖，全建立在互相信任上，夫妻間一旦不信任，啥情調都告完蛋，不把他逼走，把誰逼走乎？ 　　第二，一個太太，必須知道感謝她的丈夫，而且必須知道如何表達這分感謝。有些女人簡直像呆頭鵝，即令丈夫恩重如山，她都不會在情調上給他滿足，一切災禍便從此呆頭鵝的態度而生。我常看到一位太太，丈夫給她買一個別針回來，她都要高興半天，丈夫對她任何一個小小殷勤，像赴宴歸來從筵席上帶回銀絲卷啦，像發薪水時給她買十元三條的小手帕啦，她都感謝涕零，拉著他的手磨擦自己的面頰，口中喃喃而言曰：「謝謝你，謝謝你。」柏楊先生一旁看啦，肉皮發緊，但那混蛋丈夫卻被搞得如醉如癡，昏昏迷迷。 　　第三，有些妻子，似乎一輩子都不知道丈夫到底是幹啥的，想瞭解都無從瞭解。有一個太太，有一天心血來潮，去參加她丈夫主持的一項關於羊毛脫水的講演會，該頭禿禿而肚胖胖的丈夫，講起他的業務，議論風生，真有一套。不禁大吃一驚，原來羊毛那一行竟如此地興趣盎然，而她那沉默寡言丈夫竟也如此地萬種風情，對他崇拜之心，乃油然而生。嗚呼，丈夫是做官的，妻子應曉得做官之道。丈夫是經商的，妻子應曉得經商之道。則丈夫不但有一種被欣賞的感覺，且二人由感情上的溶化為一，進而在理智上及知識上也溶化為一。 　　第四，常常對丈夫稱讚，是馭夫的重要秘訣。說句老實話，所謂「瞭解」也者，最大的意義就是稱讚，你瞭解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他准高興得連屁都放出來，俗語曰：「人比人，氣死人。」那是指的普通情形，而妻子們必須做到「人比人，喜死人」，才算第一等高手。時常把自己丈夫和別人的丈夫比較，然後發現自己丈夫的優點，而稱讚他，而誇獎他，而以他為榮，除了自己確信他確比別的男人有一手外，還要使他相信他在妻子眼中有崇高的地位，他自然會服服帖帖若老牛。 　　第五，太太們穿衣打扮，應該以丈夫喜愛為主。有些女人一意孤行去追求摩登，真教人為她出汗。有一位朋友最討厭女人畫藍眼圈，他說只有妓女、舞女、明星以及名女人才如此，可是他太太卻非畫不可。又有一位朋友最討厭女人在頭上紮白帶子，他說紮紅帶、黃帶豈不也一樣乎？可是他太太硬是要紮。不必打聽，他們的日子不會心曠神怡。 　　第六，女人乃是一種廚房動物。以柏楊先生考察，上帝創造女人，教她們雙乳巨大，是為了養孩子也。教她們的身腰細小，是為了不碰著鍋爐，以策安全也。教她們有美麗的大腿，是為了只有那一部分可以不受油濺的威脅也。嗚呼，柏楊先生此論，不是說我忽然加入了納粹黨，和希特勒先生交了朋友，而是說，無論女人們說啥，即令位尊而多金的伊莉莎白二世女王，她都會燒幾樣她丈夫喜歡吃的拿手好菜。否則，一旦丈夫陷於「見飯愁」之境，等於炸彈開始冒煙。有些太太小姐常自己吹自己啥也不會做，以示她不同凡品。咦，如再繼續不同凡品，終有一天要轟然一聲，煙屑四崩。 　　第七，做一個妻子，不但應該尊重自己的丈夫，更要緊的是，還應該尊重丈夫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他的親戚。半吊子的女人最容易瞧不起丈夫的家人，那是致命之傷，蓋那將使丈夫在家庭中沒有地位。除非他是軟骨頭，自願斷絕父母兄弟姐妹骨肉之情，龜縮閨中；否則他一定反抗，一次反抗失敗，會再來一次，終有一次，把家庭反抗得風消雲散。即令太太是博士加三級，而丈夫自己嗤之可以，太太如果嗤之，他的自尊心受到打擊，就危機四伏。時常說些他家人的好話，惠而不費，效果卻豐。 　　第八，我的一個朋友女兒結婚時，她母親訓之曰：「你要喜歡你丈夫的朋友。」女人們的心理往往非常矛盾，一方面希望丈夫輝煌騰達，一方面又希望丈夫一直在自己掌握之中，不和別人來往，天下能有如此妙哉之事乎？有些妻子把丈夫的朋友一律看成狐群狗黨。也或許真是些狐群狗黨，但一個男人在社會上不可能專交些高階層，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講仁義說道德。有時候輕輕鬆松，露露尾巴，並傷不了大雅。嗚呼，妻子有使丈夫朋友們覺得她歡迎他們的義務，她必須和丈夫共同會見客人，必須端茶拿煙拿瓜子，親切招待。有些太太遇到丈夫的好朋友來時，就親自下廚房，弄點什麼小玩意吃吃，那就大大地對了勁。 　　第九，天下平凡的男人多，偉大的男人少，故太太們對丈夫的前程，不宜太過於苛求。柏楊夫人向不責備我為啥沒出息，有一次她曰：「人家甘迺迪先生，四十多歲就當了總統，你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啥都不是。」我當時就口吐白沫，建議她去嫁老肯。自那次以後，她便再沒敢亂挑剔矣，蓋不尊重丈夫目前的事業，除擾亂軍心外，別無任何好處。不但對丈夫那小小前程要尊重，而且還應該尊重丈夫腦筋裡的奇想，和尊重他的信心。奇想為發展之本，信心為成功之本。任何人在偉大之前，都是平凡的。有些妻子提起她那平凡的丈夫，會把他說得一文不值，悲夫，那個丈夫就倒楣定了，一輩子不能翻身。 　　第十，這是最後一條，歸根到底，仍是老生常談的一句話，一個妻子如果能常在適當的場合，用適當的表情，告訴丈夫說她愛她，三個字足抵得千軍萬馬。萬萬不要因它是老生常談，談得早煩死啦而忽略之也。有些人反對如此，曰：「那不是太虛偽了乎？」非也，虛偽不虛偽全在內心，如果心裡愛他愛得要命，說了出來，難道就成了假的乎？不說出來，只不過是嘴硬，而嘴硬實在不是啥美德。如果心裡早不愛他，難道口中不言，就會變成真的乎？婚姻是一個新藝綜合體，「我愛你」是畫龍點睛之筆。 　　——以上十大信條，是說給妻子聽的，稍微改幾個字，就變成說給丈夫聽的，請一舉反二，柏老可不是一面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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