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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的定義


  男人靠著他的權和錢,騎到女人頭上,把女人不當人,玩之辱之,其混蛋天下皆知。而女人靠著她的財和色,騎到男人頭上,把男人不當人,玩之辱之,其混蛋固是同樣的也。不過大家對臭男人起反感的多,對漂亮太太起反感的少,不但沒有反感,恐怕還會杜撰出很多理由,贊她一番。

  人的感情是可以昇華的,只有兩種人例外,一種人其俗如豬,全無心肝,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樂,就認為人生不過如此,心滿意足,根本沒有靈性——有靈性的話,其靈性也少得可憐。另一種人因為後天的工具太弱,想昇華而無法昇華。鄉村裡的小寡婦老太太們,不可能再嫁,獨守孤燈,只有做做針線,一做就做到鼓打四更,有人說他們殷勤治家,我們當然同意,但也實在是,她們別無他法可以遣情。

  電影明星當然不會死心塌地去做針線,而她們也不能在科學上、文學上以及其他藝術上發展。除了在劇作家和導演的擺佈下演演電影外,幸而她是第一種人,自得其樂,尚無話可講,否則她便會十分空虛。這空虛發展到極致,則騎到男人頭上似乎成了唯一的補救。但這並解決不了問題,該男人如果甘心被騎,等於被她包下的小白臉,她的權威不能遇到對手,日久會產生厭倦。該男人如果不甘心被騎,便不得不無休止地打打鬧鬧。這種打打鬧鬧,如果是喜劇收場,世人稱之為「歡喜冤家」,如果是悲劇收場,世人就說她紅顏薄命。蓋沒有結婚之前,她騎到他頭上沒有關係,不但沒有關係,臭男人一瞧,那麼多追求的仁兄,她不騎到別人頭上,而獨騎到我頭上,真是八輩子榮耀,連祖墳上的石碑都向他歡呼,從此甘心為她粉身碎骨。前不已言之乎,該忠貞之情,連上帝都得為他出真心證明書。可是在結婚之後,如果再繼續地騎,恐怕他終有一天要反抗,把她閣下撂下馬鞍。這不是變心不變心問題,如果教他為她粉身碎骨,他照樣去幹,但他卻不甘心一直被騎,蓋粉身碎骨時他可以保持自尊,而被騎的滋味卻是一種長期的屈辱。

  有些太太小姐以經常當眾摑丈夫耳光而他不敢還手為榮,有些太太小姐以經常把丈夫罵得垂頭喪氣而他不敢還口為榮。我想這距「榮」的程度還遠哩,而且這不但不是榮,恰恰相反,乃妻子之恥;如果該丈夫不過權宜之計,則她就好像叮叮噹噹敲定時炸彈,其後患就更無窮。夫妻間只有相敬相愛才能幸福,還沒有聽說騎到頭上能幸福的也。

  前曾言之,一個女孩子如果生得醜陋不堪,她的婚姻前途勢將佈滿了地雷。這個「醜」字的定義,似乎應該有個說明,除了五官不全,或五官雖全都受到嚴重的傷害而外,天下女孩子在原則上沒有一個醜的,五官中的一官——那就是耳朵——即令被小偷割掉,仍擋不住她貌如天仙,蓋只要在髮式上注意注意,切忌一意孤行梳馬尾巴,請理髮師稍加修飾,有誰能看得出她是無耳之人乎?

  這不是柏楊先生故意瞪眼說謊,安慰那些其貌不揚的太太小姐。非也非也,她們既不能弄點巴拉松放到我碗裡,而我又不打算向她們借錢買米,安慰她們幹啥?而是說,有兩種東西,只要她自己努力,就可化醜為美,或益增其美,有神出鬼沒之功。

  一日,外在美是一種美,而內在美也是一種美,二者看起來是兩回事,實際上相輔相成,異其曲而同其工,是構成女性魅力的兩大要素。一個一肚子草包的美女,她的前途恐怕難測得很,不要說一肚子草包啦,就是言語乏味,其面目自然而然地會走到可憎的一途。漂亮女孩子如果在學識、性格、做人、人格、儀態談吐上,有深度的修養,那將使她的美更光彩萬丈。而一個不敢恭維的女孩子,如果學識豐富,談康得就談康得,談莎士比亞就談莎士比亞,彈鋼琴就彈鋼琴,寫篇國際局勢的論文,她同樣能下筆千言,倚馬可待;而性格溫柔,深知做人三昧,對親戚、朋友、同學、鄰居,都誠懇真摯,一團和氣,既不做作,也不忸怩,至於其人格頂天立地,更不在話下——有女如此,即令她長相差勁,也同樣使臭男人愛她。

  天下最可怕的事是「醜人多作怪」,有些太太小姐,其貌平平,如果稍微在內在美上下點功夫,馬上就可顛倒眾生,可是她偏偏不走這條路,而走了「作怪」路,以致天怒人怒,臭男人見了她就趕緊往屁股上綁馬達,溜得飛快。而臭男人越溜得飛快,她閣下也就越是作怪,相激相蕩,她的精神和感情遂在這個世界上完全孤立。因「作怪」之故,其嘴當然是硬的,但其芳心恐怕難堪得很。

  內在美完全靠自己修煉,而修煉則靠讀書和反省。柏楊先生絕不說內在美可以代替外貌,如果這麼說,那就是存心騙人,空言安慰。但相由心生,心地慈祥的人,外貌往往也慈祥;而心地爛汙兇惡的人,外貌也差不多滿臉橫肉。電影觀眾一眼就可看出「好人」、「壞人」,乃是基於「心」「相」可以互相影響的原理。嗚呼,內在美至少可以在玉面上增加秀麗的光澤和自信的尊嚴,而這正是臭男人所傾慕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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