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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貴人·伏壽(5)

　　董貴人女士是二〇〇年死的，十四年後的二一四年，劉協先生第二度企圖奪權。這時曹家班的勢力更固若金湯，在意料中的，他再度失敗，而惡運遂抓住皇后伏壽女士，這時她已三十五六歲，不再是夜渡黃河，手持綢緞不放的小女孩矣。

　　《三國演義》曰：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劉協）正與伏後共坐，伏後見操來，慌忙起身。帝（劉協）見曹操，戰慄不已。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劉協）曰：『盡在魏公（曹操）裁處。』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名，只道吾欺君也。』帝（劉協）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操聞言，怒目視帝（劉協），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劉協）曰：『近聞魏公（曹操）欲自立為王，不久必將篡位。』帝（劉協）與伏後大哭。後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書一封，密與父圖之。』帝（劉協）曰：『昔董承為事不密，反遭大禍，今又恐洩漏，朕與汝皆休矣。』後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忠義可托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書。』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劉協）後（伏壽）大哭，告順曰：『操賊欲為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事。朕欲令後父伏完，密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托者，欲汝將皇后密書，寄與伏完。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後乃修書付順。順藏書於發中，潛出宮禁，徑赴伏完宅，將書呈上。完見是伏後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眾，不可遽圖。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即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內外夾攻，庶可有濟。』順曰：『皇丈可作書覆帝后，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順乃藏於髮髻內，辭完回宮。」

　　挽救王朝

　　三世紀初葉的東漢王朝政府，大權緊握曹家班之手。這個曹家班跟過去的霍家班、梁家班等等家族，有基本上的不同。過去那些家族，權力來自皇帝，只要皇帝老爺變臉，家族即行瓦解。而曹家班的權力來自他們自己私人的武裝部隊。這些武裝部隊只效忠曹家班，而不效忠皇帝，只效忠曹操先生個人，而不效忠中央政府。中央政府形式雖然依舊，文武宮員雖然依舊，卻早已脫胎換骨矣。曹家班不但擁有軍隊，更擁有無所不至的特務系統。所以，連皇后貼身宦官晉見國丈這件雞毛蒜皮樣的小事，曹操先生也立刻得到情報。

　　《三國演義》曰：

　　「早有人報知曹操。操先于宮門等候，穆順回遇曹操，操問：『哪裡去來？』順答曰：『皇后有病，命去求醫。』操曰：『召得醫人何在？』順曰：『還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並無夾帶，放行。忽然風吹落其帽，操又喚回，取帽視之，遍觀無物，還帽令戴。穆順雙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其頭髮中，搜出伏完書來。操看書中言語，欲結連孫劉為外應。操大怒，執下穆順，於密室問之，順不肯招。操連夜點起甲兵三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拿下，搜出伏後親筆之書，遂將伏氏三族，盡皆下獄。平明使禦林將軍郗慮，持節入宮，先收皇后璽綬。是日，帝（劉協）在外殿，見郗慮引三百甲兵直入。問曰：『有何事？』慮曰：『奉魏公（曹操）命，收皇后璽。』帝（劉協）知事泄，心膽俱碎。慮至後宮，伏後方起，慮便喚管璽人索取玉璽而出。伏後情知事發，便於殿后椒房內夾縫中藏。少頃，尚書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後何在？』宮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覓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歆親自動手揪後髮髻拖出。後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見魏公（曹操）訴去。』後披髮跣足（光腳），二甲士推擁而出。

　　「且說華歆將伏後擁至外殿，帝（劉協）望見後，下殿抱後而哭，歆曰：『魏公（曹操）有命，可速行。』後哭謂帝（劉協）曰：『不能相活耶？』帝（劉協）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時也。』甲士擁後而去，帝（劉協）搥胸大慟，見郗慮在側，曰：『郗公，天下寧有是事耶？』哭倒在地，郗慮令左右扶帝（劉協）入宮。華歆拿伏後見操，操罵曰：『吾以誠心待汝，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殺汝，汝必殺我。』喝令左右亂棒打死。隨即入宮，將伏後所生二子，皆鴆殺之。當晚將伏完、穆順等宗族二百餘口，皆斬於市。」

　　京戲逍遙津演出的就是伏壽女士之死的場景。不過戲裡忽然間教伏壽女士的兩個孩子，喊曹操先生「外公」，好像伏壽女士是曹操先生女兒似的，大概為了強調曹操先生的罪惡，硬栽上他殺女殺孫一段，才有此鬼來之筆。有人說曹操先生女兒也嫁給劉協先生的呀，稱老傢伙外公，也可以說得通。但曹操先生女兒嫁給劉協先生，只是一位「貴人」，在宗法制度下，嫡子從沒有把庶子的舅舅家人當人的。遇到勢利眼的庶子，連自己都不把親舅舅瞧到眼裡。紅樓夢上的賈探春女士，就是一個活例證，看看她對自己親舅舅的嘴臉，就知道啦。大概二位皇子人窮志短，只好降貴紆尊，喚幾聲「外公」，企圖打動曹操先生的親情矣。

　　正史上對事情的經過，記載略有不同。後漢書說，伏壽女士確實有信給老爹伏完先生的，可是老爹是個溫柔敦厚，畏勢如虎的傳統型的高級知識份子，目的只在榮華富貴。有了榮華富貴，早就心滿意足，絕不理會這榮華富貴是哪裡來的。他當然不滿意曹操先生的專權，但也僅限於不滿意而已，卻不敢反抗，女兒的信只有使他渾身發抖。

　　二〇九年，伏完先生一命歸陰。這件事也就成為過去，萬萬想不到，六年後的二一四年，密謀洩露。史書上沒有說明是怎麼洩露的，依常情推測，老爹絕不可能保留女兒那封足可招來殺身滅族的密函。但事情既然洩漏，曹操先生不會不作反應，他當時就教劉協先生頒發一道廢後詔書，詔書曰：

　　「皇后壽（伏壽），得由卑賤（前已言之，她並不卑賤），登顯尊極，自處椒房（皇后宮），二紀（二十年）於茲，既無任姒徽音之美（任，太任，周文王姬昌的娘；姒，太姒，周一任王姬發的娘），又乏謹身養己之福，包藏禍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詔，其上（繳出）皇后璽綬，退避中宮，遷於他館。嗚呼傷哉，自壽（伏壽）取之，未致於理（理，軍法審判），為幸多焉。」

　　其實審判不審判結局是一樣的，在正史上，伏壽女士毒死暴室，二子同歸於盡。兄弟宗族一百餘人，全部處決，只剩下老娘伏盈女士，幾個老弱婦女，流竄到涿郡（河北省涿州市）。

　　伏壽女士是東漢王朝最後一位死於非命的皇后，她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為了搶救她丈夫的王朝。她的犧牲對王朝沒有幫助，死後十一年，東漢王朝終於滅亡，歷史進入另一個新的天地。留在世間的，只剩下上述的逍遙津一出京戲，供後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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