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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1)


  時代/紀元前二世紀七〇年代~紀元前一世紀一〇年代
  其夫/西漢王朝第七任皇帝劉徹
  遭遇/懸樑自盡

  幸運之神

  一個人在年輕時,膽大包天,毫無所懼,連老虎的尾巴都敢拉;一談到命運,立刻笑得牙齒全落。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覺得人生艱難,幾乎時時都有命運之神的巨手,從中撥弄。看也看不見,摸也摸不著,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過。各式各樣的格言雋語,在實踐中總覺得有點「似乎好像不見得」,這巨手給人生帶來最大的困惑。

  衛子夫女士在西漢王朝皇宮中崛起,是傳奇性的。而凡是傳奇性的,也就是命運性的。從一個女奴爬到皇后的寶座,沒有自己的努力當然不行,但純靠自己的努力,同樣也不行。必然有許多不能預料,又無法控制的因素介入。衛子夫女士溫柔敦厚,小心翼翼,無論性格和品德,都無懈可擊,可是正在她一帆風順,即將高升皇太后之際,卻又以意外的悲劇作為結局,使人不得不想起命運的力量。嗚呼,大千世界,就像一座水泥拌攪器,而一個人(包括最尊貴的帝王皇后),不過水泥拌攪器中的一顆沙粒,身不由主的隨著環境轉動,不知道碰到些啥,也不知道終點是啥。

  衛子夫女士的出場,在陳嬌女士的篇幅裡,已經敘述過,蓋陳嬌女士受到她嚴重的影響。不過,衛子夫女士和劉徹先生初見定情的那一段,卻是一幅中國宮廷荒唐勢利的片段畫面。

  在專制政體中,皇帝擁有無限權力,除了生他的老爹老娘之外,任何人都必須拍他的馬屁,叔伯姑舅、兄弟姊妹,全都有志一同。拍得他舒服,就可錢權並至。拍得他不舒服,輕則沒錢沒權,重則腦袋搬家。

  劉徹先生的老娘王娡女士,真是一個多產的老奶,她在前夫金王孫先生家,已生了一女。後來姘上了西漢王朝第六任皇帝劉啟先生,又生了三女一男。三女是:平陽公主、南宮公主、隆慮公主,一男就是劉豬兼劉徹先生。

  ——從前,皇后也好、公主也好,都有名有姓。自從紀元前二世紀六〇年代之後,儒家學派藉政治力量,逐漸控制中國人的思想,女人地位遂一天比一天低落,低落到沒有獨立人格,成為男人身上的一種零件。於是,就只有姓,而沒有名矣。偶爾有姓有名,倒成了奇跡。柏楊先生只好跟進,曰「某公主」,曰「某皇后」。

  三位公主都是姊姊,劉徹先生則是麼弟。麼弟當了皇帝,三個姊姊的氣勢當然非凡,但三位姊姊對這位麼弟,可不敢端姊姊的架子,只敢端拍馬屁的架子。跟我們故事有關的大姊平陽公主,她生命的一部份就是對她的這位唯一的寶貝麼弟,全神貫注,不久她就發現劉徹先生一直沒有兒子。在古老的社會中,認為不生兒子,責任全在老奶,而不在臭男人。這種跟科學恰恰相反的理論,似乎到現代二十世紀,有些別具心腸的朋友,仍堅持如此如此,造成千千萬萬家庭悲劇。

  既然臭男人沒有責任,平陽公主理所當然的認為,宮廷裡雖然美女如海,仍不可靠。她就在她的公主府裡,特別選拔了十餘位嬌豔如花的良家處女,組成一個小隊——我們可稱之為「捕帝隊」,教她們琴棋書畫歌舞,以及灑掃應對進退。在嚴格的訓練下,無一不精。蓋麼弟經常去大姊家閒逛,在閒逛時,平陽公主就把她們展覽出來,左蹦右跳,專等上鉤。這十余位美女的前途不可限量,萬一被劉徹先生看上,就有「大熱特熱」的可能性,如果再蒙觀世音菩薩保佑,生了一個兒子,那更了不得兼不得了。一旦為皇帝生下了繼承人,連平陽公主都得倒轉過來看她的顏色。衛子夫女士的出身是女奴的女兒,還沒有資格進這個圈圈。她只是次一等的,平陽公主的歌女之一。

  紀元前一三九年(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次年)三月的「上巳」日,劉徹先生去渭水之畔,祭奠鬼神,祈求去禍降福。

  ——「上巳」,三月上旬的「巳」日,是古代的節日之一。「巳」日是哪一天,沒有固定,蓋從前記年記日,流行的用天干地支,亂配的結果,配到哪一天算哪一天。猶如現在的母親節是五月份第二個星期的星期日一樣,只有肯定的排列,沒有肯定的日期也。「上巳」那天,大家都到河邊向上蒼磕頭如儀,然後跳到河裡洗一個大澡,把冬天的黴氣洗掉。這種動作,古人謂之「修禊」。嗚呼,在紀元前一世紀時,中國人對洗澡還不太習慣。北方天寒,冬天更是滴水不沾,即以劉徹先生皇帝之尊,恐怕身上髒得也頗為可觀。他固然不可能忽冬一聲跳到渭水裡,但去主持國家大典,並乘機熱鬧熱鬧,固也是一樂。

  ——「上巳」「修禊」,到了紀元後三世紀,才確定為三月三日。吾友杜甫先生詩曰:「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那些麗人便是去幹這種勾當——是不是來一個脫衣下水,我們不知道,看情形脫衣的可能性不大,只是逛逛罷啦,實在遺憾得很。而王羲之先生的「蘭亭之會」,更是紀元後三五三年三月三日的盛事。一批當官的和幫閒政客,大做其詩,而由王羲之先生寫了一篇「序」,這篇「序」,因為寫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成為書法家的珍品。不過這珍品已經遭劫,西元六四九年,唐王朝李世民大帝逝世,用它作為殉葬,與屍骨同朽,惜哉。

  炙手可熱

  紀元前一三九年三月巳日,劉徹先生去首都長安(陝西省西安市)北郊渭水河畔的壩上,祭奠鬼神。祭奠鬼神已畢,返回皇宮途中,順便到姊姊平陽公主家。皇帝御駕親臨,乃響雷般的大事,當然大開筵席。「捕帝隊」的美女如雲,也全部出動,圍繞著他又歌又舞、又挨又擠、又夾菜又勸酒,還可能有人坐到他大腿上。如果是柏楊先生,早就魂銷骨蝕,當場出醜。可是劉徹先生那一年雖然只不過才十九歲,正是兵強馬壯的年齡,竟然毫不動心,蓋他對脂粉陣可見得多啦。

  平陽公主看到眼裡,急在心頭,只好退而求其次,再召次一級的娘子軍出場,於是衛子夫女士的機會來臨,歌舞到一半,劉徹先生的賊眼就在她身上骨碌碌的打轉。嗚呼,漂亮的老奶到處都有,而必須「光豔奪人」,才算第一等天姿國色。尤其當美女滿坑滿谷之際,大家都差不多,沒有突出的豔光,不能吸引見過場面的臭男人的注意。衛子夫女士顯然具備這個條件,而她也察覺到愛情開始在她耳膜上輕敲,也就用她的媚眼回報。平陽公主具有女人的細心和敏感,問老弟曰:「那個小妞,模樣如何。」劉徹先生恍恍惚惚曰:「她叫啥?啥地方人?」平陽公主告訴了他,他失聲曰:「好個漂亮的嬌娃。」說著,他站起來,說他有點熱,要換衣服,向換衣服的房間——尚衣軒走去。平陽公主使了一個眼色,衛子夫女士就追蹤而至。

  尚衣軒裡發生了啥事,用不著細表。反正是事過景遷之後,他們終於出來,劉徹先生面有倦容,衛子夫女士鬢松發亂。平陽公主心裡雪亮,表示願把衛子夫女士送進皇宮,劉徹先生大為高興。

  衛子夫女士臨入宮時,平陽公主摸著她的背曰:「此去定然受到寵愛,保重身體,將來尊貴,莫忘了我們。」看情形一帆風順,十拿九穩。可是人生道路總是曲折的,衛子夫女士入宮之後,首先遇到皇后陳嬌女士的打擊,而皇宮裡的老奶,一個個杏臉桃腮,當皇帝的臭男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劉徹先生跟衛子夫女士一度春風,不過有錢有權的大爺一時興起。久不見面,早就忘了淨光。衛子夫女士的滿懷熱情,化作一腔淒涼,她才知道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簡單,誰都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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