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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分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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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有各形各色,探病客也有各形各色,而醫生更同樣的有各形各色。嗚呼,醫生的分類多矣,有大醫生焉,有小醫生焉,有不大不小的醫生焉,有老醫生焉,有嫩醫生焉,有不老不嫩的醫生焉,有有鬍子的醫生焉,有沒有鬍子的醫生焉,有似有似無鬍子的醫生焉,有謀財害命的醫生焉,有謀財不害命的醫生焉,有既不謀財也不害命的醫生焉,有留過洋的醫生焉,有本地造的醫生焉,有不洋不土的醫生焉,有中式醫生焉,有西式醫生焉,有中西合譬既打針又煎藥的醫生焉。族類繁多,不及備載。柏楊先生學貫中西,道冠古今,經過仔細研究,覺得上述的分法還不能包括萬象,蓋可以分為四大類焉:第一類曰良醫,第二類曰庸醫,第三類曰惡醫,第四類曰狗頭醫。這種分法不但藝術,而且科學,只有大學問家才能察出其中奧妙。 從前周勃先生被捕下獄,告人曰:「我曾率領過百萬大軍,哪裡知道獄吏竟這般威嚴。」司馬遷先生在監獄裡也是一樣,看見獄吏的臉就發抖,聽見獄吏的腳步聲就流汗。祖宗既如此表現在先,到了現在,凡是握有修理大權的朋友,其嚴重性自然更變本加厲。我們平常過日子,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上工的上工,其他時間看看報,看看電影,擺擺龍門陣,自然不覺得獄吏的可畏,可是一旦犯到他手,那就是說,一旦像一條可憐的小鳥落到鐵絲網裡,只有挨打受氣的義務,沒有哭爹叫娘的權利,怎麼能不屁尿直流乎?不過主要的關鍵是落不落到他們之手,有些人一生都沒有受過修理,真是福氣沖天,使人羡慕。而和獄吏有同樣威嚴的,還有一種動物,那就是醫生老爺,其情況跟獄吏固無啥特別差異。我們平常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視醫生蔑如也,他向我問路我都不理,一高興甚至告訴相反的方向,讓他訓練訓練腿力。可是一旦疾病來臨,就也像一條可憐的小鳥,落到醫生鐵絲網裡,只有哀哀求告,任憑他擺佈矣。 世界上最有權威的人士,一是獄吏,一是醫生。看起來獄吏們手握鋼鞭(現在新式的修理武器更多啦),兇猛獰惡,卻不知道醫生更要精彩。動物中假使有笑面虎的話,醫生誠是典型的笑面虎。獄吏打你揍你,不管表面如何,心裡固把他恨死,而對醫生老爺便不然矣。君如不信,駕臨醫院,參觀一下便知。在醫生無情無義的修理下,有的割去了耳朵,有的挖去了雙目,有的剁掉了一條腿,有的則砍掉了兩隻手,至於開膛破肚,血流成河,更屬稀鬆平常,可是被修理的朋友,不但不怒氣衝天,向法院按鈴申告,反而歡天喜地,充滿了感謝之情。 君留意了沒有,人類最可愛最動人的,有五種臉焉:一是男子求婚,望著女孩子答覆時那副急臉;一是結婚之後,少婦們望著她心愛丈夫時那副嬌臉;一是父母對甜睡中或懷抱中的嬰兒,端詳時那種柔臉;一是當女兒的確想買件新衣服,望著父親時那副憨臉;另外則是害病朋友望著醫生老爺時那副小心的臉。真是集「敬」和「慕」的大成,當望到緊張的時候,臉上每一個細胞都會發出呐喊。 其實世界上最最馴服,最最美麗的臉,只有和醫生面面相對時病人的臉,全部溫柔敦厚,戒慎恐懼。有些人說醫生都是鐵石心腸,大概原因在此。那些臉如果教我們看啦,真不忍心說出啥傷感情的話,更別談動刀動剪在大加修理矣。可是醫生老爺不管那一套,任憑你怎麼巴結他,甚至也接受了你的紅包,該觸你黴頭還是照觸不誤,病人對之竟也無可奈何,悉憑他尊意蹂躪,教你伸舌頭就得伸舌頭,教你脫衣服就得脫衣服,教你吃苦水就得吃苦水,教你割掉半截腸子就得割掉半截腸子,不但毫無招架之力,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也。 醫生的重要,病人知道得最為深切。莎士比亞先生曰:「討老婆和上絞架都是命中註定的。」其實豈止討老婆和上絞架而已焉,一個病人遇到的是啥醫生,也是命中註定的。我們固然可以選擇我們的醫生,不過因為隔行如隔山之故,選擇的範圍不可能太廣,而且現代化的醫院,醫生採取的是輪班制,好像法官審案一樣,一切憑天。遇到好心腸的法官,察情人微,悲天憫人,可能筆下超生。遇見拆爛汙的法官,邪勁大發,自然所向披靡,打官司的朋友只有認命的份兒。害病投醫時,幸而祖宗有德,遇到良醫,當然美不可言。否則的話,一旦成了倒楣分子,遇到的或是庸醫焉,或是惡醫焉,或是狗頭醫焉,那真是冤有頭,債有主。 李清照女士詞雲:「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死還活時候,最難將息。三瓶兩瓶苦水,怎敵他要錢心急。一個人命中註定要受蒙古大夫宰割,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會遇上,遇上還不說,而且還會被整得焦頭爛額,輕者破財尚可消災,重者破財還消不了災,為啥破財還消不了災乎?惡醫手段高明,故意叫你不能消之;庸醫手段有限,用盡渾身解數仍木法度;狗頭醫則心眼過多,不使災情變得更大更重,已經算很夠朋友啦。 哪一個庸醫不願意藥到病除?而偏偏藥到病不除,是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他比病人還要傷心。別看有些醫生穿著雪白衣服,戴著金邊眼鏡,好像薩孟武先生所讚揚的南朝士大夫,學問之大,不可開交,可是不下手則已,一下手准出毛病。前天看報,有位太太控告馬偕醫院,原來該院某醫生為她接生時,把孩子的腿都接斷啦。打官司的結果如何,我們不知道,看情形很難動該醫生老爺的一根毫毛。即令該醫生受到了公平裁判,受到了法律制裁,孩子終身殘廢,也成為定局。當他將來長大成人,一跛一跛,躑躅人世,受盡社會排斥歧視,他會想到馬偕醫院那位醫生對他偉大的貢獻,說不定抽刀而往。嗚呼,該太太天堂有路她不走,硬是一頭栽到一個庸醫手裡,你說是命耶?不是命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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