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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為艱苦


  瞿耐庵先生如此這般,現在再介紹冒得官先生,看他的官是怎麼弄到手的,探本求源,可知其怕太太的緣故。冒先生的一套比瞿先生的一套來得更為艱苦:瞿先生似乎還有點傻福,只要把頭縮到脖子裡,任憑太太去不要臉,就有得官做,仍可以道貌岸然致訓詞;冒先生便大大地不同,一步步,都要自己設計,而且本錢也下得更為龐大。嗚呼,瞿先生和冒先生的光榮行徑,柏楊先生本來要寫一部「官息學」,列專章以研究之的,如今竟在怕老婆文中胡亂引出,大材小用,糟蹋了糧食,可惜之極,讀者先生應猛開茅塞,蓋好的故事可以在多方面取得哲學啟示,把瞿、冒二位先生的表現,當作「官崽學」來研究,固然是無上妙品,當作「怕老婆學」研究,亦同樣是無上妙品也。

  話說冒得官先生用了種種方法,把太太、女兒說服(柏楊先生按:說服女兒陪他的頂頭上司睡覺不簡單,有志之士,可看該書第三十回),決心獻上女兒。找到司令(統領)的副官(小戈什),送了幾兩銀子的紅包,就開口啦。書上曰——

  冒得官說:「家裡女孩子長得下得去,今年剛十七歲,常常去跳舞(原文是「常常站在大門口」),料想司令(統領)是見過的。聽說司令(統領)還要娶位姨太太,我情願把這個丫頭孝敬了他(精彩),但是這個媒人,我不好自己去做,所以要借重你老哥,代言一聲,但是也不便說出是我的女兒,怕的是他老人家聽了,不肯來的緣故。我們知己之談,現在我的這個官職,在他手裡,倘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官就要弄僵。如今且把他瞞住,等到生米煮成熟飯,他老人家也賴不到哪裡去了,我的事也好說了。只要我的官不垮,我們相會的日子長著哩。」副官(小戈什)得了他的銀子,自然滿口應允,但說一句道:「你倒會爬,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來了,我們倒要稱你一聲好聽的呀?」冒得官把臉一紅道:「為了吃飯,也叫做沒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說,我此刻先回家裡安排,預備他老人家今夜好光臨。」副官(小戈什)道:「慢著,說不說由我,來不來由他,你且候我的信,再辦事不遲。」冒得官道:「有你吹噓,還怕事情不成功?」

  這裡副官(小戈什)果然暗底下替他報告司令(統領):「我們後門對面新搬來的一家人家,就是母女兩個,聽說都不怎麼正經,女兒今年十七歲,長得真是頭挑人才。前時兒會見她,她娘說女兒大了,有什麼對勁的媒人,替她做做,就是給人做小也願意,亦不要什麼身價。司令(統領)如果中意,包管一說就成,而且不消另外租公館,等到晚上過去就是了。」一派話,說得天花亂墜。

  書上續曰:

  羊司令(統領)本是個好色之徒,在舞廳裡時常出出進進(原文「在後門時常出出進進」),也見過這女孩子幾面。如今聽了副官(小戈什)的話,不禁動了垂涎之思,坐在那裡半天不言語。副官是摸著脾氣的,曉得已經有了意思,便說:「我此刻就去招呼她娘,司令(統領)晚上過去就是了。」說著,也就出來,去找冒得官。冒得官聽了,非常之喜,便說:「家裡都已交代好了,只等晚上,請他老人家賞光就是了。我在這裡不便,先到別處躲過一夜,等明兒一早再回來。務必將此事拉攏成功,感德匪淺。」

  卻說司令(統領)向例,每天這頓晚飯從不在家吃的,託名在外應酬,其實是天天在秦淮河鬼混。(柏楊先生曰:官場現象,千古一也。)這天到了下午,仍舊坐轎出門,先在船上打牌,又到釣魚巷裡吃酒,約莫應酬到十一點多鐘,畢竟心上有事,便先吩咐打轎回去。副官(小戈什)心上明白,(柏楊先生曰:每一個達官貴人,身邊都需要有一個如此這般明白的人。)預先叮囑轎夫,叫他們把轎子一直抬到冒得官的公館,打門進去。羊司令(統領)假裝吃醉,跟了進來,此時冒家上下,都串通好的,當即把他領到小組房中,眾人一哄而出。司令(統領)等房中無人,就上前同小組勾搭。聽說這一夜裡,總共問了冒小姐不少話,冒小姐只是不答,同啞子一般。羊司令(統領)以為她是害羞,所以並不注意。

  第二天一早,特寫鏡頭演出。書上曰:

  良宵易過,便是天明。羊司令(統領)正好睡著的時候,忽聽得大門外有人敲門,打得震天價響,隨後有人出來開門,聽這來人分明是個男人聲氣。羊司令(統領)雖然是偷花的老手,到了此時,也不禁心中害怕起來,生怕是副官(小戈什)誤會人言,以致落了他們的圈套。連忙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察看動靜,聽了聽,只聽房間外面,有人低聲說話。於是羊司令(統領)格外疑心,正想穿起長衣,輕輕拔去門閂,拿在手中,預備當作兵器,可以奪門而出。說時遲,那時快,羊司令(統領)在裡面各事停當,走到門前,又側著耳朵聽了一聽,誰知反無動靜。於是心中更為驚疑不定,想要開門,一時又不敢去開,只得呆呆立在門內。約莫站了有兩刻鐘之久,冒小組已披衣下床。此時冒小姐棠睡初醒,花容愈媚,羊司令(統領)越看越愛,不禁看出了神,忘其所以,輕輕說的一句是:「天還早得很,為什麼不再睡一會兒?」冒小姐亦不理他。卻不料這一問,早被門外一個人聽見,用手指頭,輕輕把門叩了兩下,說道:「天還早得很,總座(統領)為什麼不再睡一會兒?」羊司令(統領)一聽門外有男人說話,這一嚇非同小可。

  書上續曰:

  但是說話的聲音很熟,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怔在那裡,半天喘不出氣來,還是冒小姐爽快,連忙邁步走近門前,伸手將兩扇門豁琅一聲,拉了開來,說了聲:「有話讓你們當面講。」羊司令(統領)起初,還當是小姐過來拉他的,卻不料有此一番舉動,房門開處,朝外一望,只見一個男人直僵僵的,朝著房門,跪著不動。那人低著頭亦看不出面貌,羊司令(統領)滿腹狐疑,更是摸不著頭腦。正在兩難的時候,幸虧門外跪的人,先開口道:「卑職在這裡伺候司令(統領),難得司令(統領)賞臉,卑職感思非淺。」說完這兩句話,抬起頭來,聽司令(統領)吩咐。羊司令(統領)仔細一看,認得他是冒得官,直弄得毫無主意,只聽冒得官又說道:「丫頭還不過來,幫我求求司令(統領)。」一言來了,他女兒也跪下來。羊司令(統領)至此,方才恍然大悟。見他們跪著不起,知道沒有歹意,急忙地一手去拉冒得官,一手去拉小姐,嘴裡說道:「你們這番好意,我都曉得,此刻我要回去,彼此心照就是了。」冒得官起來之後,又請一個安,說道:「全仗司令栽培。」其時臉水和點心,都已齊備。羊司令(統領)只揩了一把臉,立刻要走。冒得官父女兩個,拉著抵死不放,定要司令(統領)吃過點心再去。羊司令(統領)無奈,只得每樣夾了一點,吃了才走。冒得官又趕出門外,站過出班,方才進來。

  好啦,冒得官先生真乃一個滿腹經綸的官場人物,為了當官,千方百計送上自己的女兒,以供更大的官玩之,學問誠沖天也。有了女兒床上功夫,冒得官先生自然一帆風順。過了幾天,羊司令(統領)見了省長,竭力替他洗刷,省長大人自然聽自己人的話。羊司令回司令部,隨便找了一個藉口,飛出一頂帽子,把冒得官先生的死敵朱得貴先生,予以免職——不但免了他的職,還要剝奪他的軍籍,押解回鄉。朱得貴先生這一下子發現碰上了「後臺學」加「床上術」,大勢要完,就到處托人求情。冒得官先生是何等的手段,竟挺身而出曰:「我去替你求求。」見了司令鬼混了一陣,司令非但不革朱得貴的功名,並且還賞了他一封信,教他到四川良大人標下去當差。一個好人全做在他自己身上,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嗚呼,臺北有一個雜誌,日《文壇》,已有相當歷史。柏楊先生也打算辦一個雜誌,日《官壇》,月出一次,專門研究做官之道,互切互磋,共勉共勵,務期父以教子,師以教弟,長官以教僚屬,老闆以教夥計。咦,官崽之怕太太,固有其黑幕,而官崽如果怕起女兒,其情節似乎更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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