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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培養自己的美


  如花似玉結婚之後,丈夫越來越看她不漂亮啦,大概是經濟學上的效用遞減率。好比說,閣下剛從沙漠死裡逃生,渴得恨不得能喝幹一口井,一杯咕嚕咕嚕下了肚,第二杯又咕嚕咕嚕下了肚,不但香,而且甜,不但美,而且妙,可是喝到第十杯——索性喝到第二十杯吧,就喝不下矣。低頭一瞧,水裡還有小蟲在英勇跳躍,啊呀,啊呀,這簡直不是人喝的,哪個王八蛋存心不良,用這種髒玩藝灌我?稀裡嘩啦,把茶盅摔個稀爛。臭男人娶漂亮太太,似乎也有這種趨勢:最初追求如花似玉時,她偶假以顏色,跟他說一句話,他都能「忽冬」一聲,當場昏倒;可是結了隆重之婚,飽鑒而無餘焉,他就頂多喘喘氣,以後逐漸地能自己控制自己;再以後,天長地久,覺得她也並沒有啥特別稀奇之處呀。

  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一點也不過分,但是卻不能因這種存在的現象而對「美」下個不重要的結論。一口氣喝二十杯水,當然越喝越不想喝,可是不想喝並不等於厭惡之情已深入骨髓。水還是水,只是不從早灌到晚而已。娶了漂亮太太的該死臭男人,固然沒有當初那種昏倒的節目,甚至還到了「沒啥稀奇」的地步,但並不等於說她變成了三心牌。美的魅力不過遞減而已,非根本消失。而遞減結果只剩下三成,但有的遞減結果卻仍有九成半,固跟當初差不多也。有一種情形是可以查證的,擁有漂亮太太的該死臭男人,安分的多而荒唐的少,即令有的照樣見色起意,但他很少會想到換一個。

  柏楊先生跟著大家人云亦云,不過是提醒太太小姐警覺,要努力培養自己的美,培養自己的外在美,更培養自己的內在美,即令外在美喪失了一部分,也可用內在美補充。(又要聲明啦,內在美只能補充外在美,或發揮外在美,可是不能代替外在美。)絕不是說結了婚之後,美就不管用啦。恰恰相反,漂亮的太太總是有魅力的,這種外在美和內在美是當馴夫師的最大資本。表面上看侯女士簡直是個母夜叉,但她之所以能把該臭男人馴得心服口服,也靠她的「麗」和「慧」。——嗚呼,「麗」是外在美,「慧」是內在美,缺一不可。現代化的太太小姐如果只學會了侯女士的張牙舞爪,開槍開炮,不過照本宣科,只學會了半截,包管後患無窮。

  寬到別教臭男人以為太太會饒了他,同樣是嚴重的課題。臭男人一天到晚在社會亂跑,不准他上班固然辦不到,就是不准他應酬也辦不到,尤其是酒家裡有裸體陪酒場面,舞廳裡有帶出帶進節目,稍微一松,臭男人可真得其所哉。

  夫「酒家」者,中國大陸各省各都市,處處都有,不但人潮洶湧的地方有,就是農村也有。詩不雲乎:「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不過這些酒家,是正正派派的酒家。而臺灣的酒家,則是以酒女為主,完全日本帝國的大和民族文化,一點中國味都聞不到。賓主雲集之後,酒女花枝招展,坐在椅屁股那裡,客人喝一盅,她就斟一盅,頂多唱一句「我的心裡只有你」,既不形而上,又不形而下。形而上才,像日本藝妓,中國從前「清倌人」,對月傍花,或詩或棋,然後揖讓而退。形而下者,用不著介紹矣,速戰速決,三下五除二,以後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酒客之中,既無法形而上,又無法形而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卡在當中,兩頭不過癮。(不過自從裸體陪酒盛行,也逐漸形而下啦。)

  柏楊先生迄今為止,還沒有去過舞廳,固然是我道德奇高,但也是因為我不會跳。不會跳沒啥,只要銀子充足,舞女小姐照樣灌迷魂湯。偏偏我老人家又沒有銀子,就只好望舞興歎矣。但酒家卻是去過一次,一個朋友請大傢伙,拉年高德劭作陪,我當然義不容辭。不過該一次的結果不十分理想,蓋歡場之中,窮人最好別往裡擠,酒女小姐大江大海過了多少,識多見廣,她只要一張鳳眼,就瞧出誰是老闆、誰是夥計,誰是大亨、誰是癟三。再加上我老人家初出茅廬,臉上一時磨不開,簡直就沒有人理。等我臉上磨開啦,看見身旁那位酒女小姐「一臉正經氣」,有點膽怯,也沒敢亂動,正襟危坐,如芒刺在背。這還不算混帳,算混帳的是,臨走時,不知道誰出的歪主意,教她趁我手足失措之際,把口紅擦到敝香港衫後肩上,回到家裡,被老妻捉個真贓實據。我頂撞她幾句,只聽「啪」的一聲——「啪」的一聲之後,賠了她兩件旗袍,于此奉勸青年朋友,酒家這種地方,少去為宜,一定要去,千萬注意身上有沒有多了點零件,如果該酒女小姐把小手帕狠心地塞到你口袋裡,恐怕賠三件旗袍都難過關。

  柏楊夫人這「啪」的一聲,乃千古奇冤,到今天我都不服。不過站在太太立場,除非她裝著雷達,則丈夫在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即以柏楊先生而論,如果那一天該酒女小姐慧眼識英雄,免費招待,他媽的也很難說。這種情形,真教馴夫師為難也,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打則易生冤獄,不打則可能放了真凶。不過有一點建議的,寧放真凶,勿興冤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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