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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答騙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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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得確實的日子啦,大概是今年(一九六四)年初,一個風雨凜冽之晚(柏楊先生按:臺灣這地方真怪,似乎只有夏天、秋天、冬天,而沒有春天,大概是夏天為時太長,把春天擠掉啦。於是所謂春天也者,不是下雨,就是颳風,不但沒有樂趣,簡直沒有生趣。)臺灣電視臺上演「電視法庭」節目,不禁怦然心動,如癡如迷,急喚老妻前來一同觀禮,她閣下觀禮之後,笑得連假睫毛都掉了下來,誠異數也。 那一天上演的是一場離婚官司,電視上男主角是一位中年以上的老實人,太太是續弦,精明能幹,眼睛都會說話,兩位元肩並著肩,站在公堂之上。男主角告狀的目的是要求離婚,女主角一聽離婚就怒火上升,談啥都行,談離婚不行。我愛你愛得要命,你豈可把我玩膩了之後一腳踢開,說到傷感之處,哭個沒完,時間隔得太久,記不清矣,不過她的痛心疾首,欲頗得觀眾同情。 然而男主角硬是要離,他在公堂上申訴他的委屈,說他們婚後的感情,本來非常美滿,可是自他不幸出了車禍之後,眼看有一命歸天的希望,情形就忽然大變。她不但不再溫柔啦,反而臉色鐵青,巴不得他早死,以便名正言順地接收他的黃金美鈔。不特此也,還趁他在病床上「哎喲」之際,俏悄地把他名下的存款,過戶到她自己名下。不特此也,她還虐待他前妻的女兒,該女兒年方八歲,每天渾身發抖地在門口等候父親回來,但她還是要照常毒打,以致女兒在家不能立足,只好送到朋友家撫養。不特此也,他進醫院住的是大房間,她為了省錢,卻要求搬一個小房間。不特此也,還有很多別的。 接著太太對他的話一一加以反擊:你說我不溫柔乎?你教我怎麼做才算溫柔?我得到你入院的消息,不是馬上趕去,噓寒問暖,臨走時還吻了你閣下一嘴乎?又說我盼你早死,更是異想天開,我巴不得你活一千歲。又說我把你的金銀財寶過戶到我名下,那是你自己同意的呀,而且連朋友還有通財之義,何況你我夫妻,即令不同意也沒有關係呀。至於說我虐待前妻的女兒,咦,真是一顆好心被當成驢肝,當母親的難道忍心看孩子學壞,不加管教乎哉?至於說住醫院大房間換小房間,那是小房間比較幽靜,而且花的是你的錢,嗚呼,節約是一種美德,你總不能把美德當作惡行吧? 大致情形如此如此,我想當天電視機前的觀眾,看了後恐怕都會像柏楊先生暨夫人一樣,會心微笑之餘,癡迷的癡迷,掉假睫毛的掉假睫毛。蓋故事太熟悉啦,如果男主角年紀大一點,如果不是出的車禍而是跌斷了腿,如果不是小女兒而是大女兒,便和當時轟動全國的蔣夢麟先生和徐賢樂女士的離婚官司,一模一樣矣。電視法庭上演這一幕,其目的似乎也正是如此,並且剪裁一番後,懸賞征答,垂聽一下社會輿論。 電視法庭為啥把蔣、徐二位當作藍本,我不知道,但這種方式我非常贊成。該法庭過去上演的全是些架空問題,好像和現時代距離十萬八千年。演者出汗,看者稀鬆,有啥意思哉?不過用現實的材料,危險性似乎頗巨,一旦撞了誰的腰包,恐怕就有一陣子人仰馬翻,所以電視法庭此一壯舉,誠了不起的勇氣,老闆大人應該查出設計人是誰,給他一個金像獎。 那一天節目是有獎徵答的,第一獎大概三百元,第二獎二百元,第三獎一百元。我說「大概」,實在是記不清矣,可能還要多些,第一獎說不定是五百元——反正有獎就是啦。柏楊先生天生地見錢眼開,而且談談男女官司,也頗中下懷,當時不聲不響,背著老妻(她是站在女人立場,反對離婚的),遵照規定,寫了一千字,隆重寄出,一則盼望能得個第一獎,就有三百元,一則盼望敝大作刊在該台出版的《電視》週刊上,出出風頭,門楣生輝。 想不到寄出之後,好像招商局的沉船一樣,一直沒有消息,不但沉掉了的船沒有消息,連如何整頓也沒消息,真是等死人也。大概過了七八個星期,我就寫了一封大函寄給該節目主持人田敏媛女士,問她是啥緣故。事被老妻知道,罵我老而不死,人窮氣大。其實非也,而是我覺得這年頭騙局太多,不了了之的事也太多,都出在老妻這種態度上。僅征答徵文上,便有數不完的花樣,應徵的傢伙們可憐兮兮,不作聲則罷,誰如果不肯識相,稍微一嚷,咦,你竟然有個性,不甘心被整呀?好吧,我不錄取你的大作,不犯法吧?你說你的文章妙,我連鼻子都能嗤出三個孔來。柏楊先生寫出第一封信之後,遇了很久,沒有消息如故。乃再寫第二封信,寫第二封信時就下定決心,如果仍沒有答覆,我就來一個百萬封信運動,不得到回信,誓不罷手。 結果第二封信去後,原稿退回,還附有一封十分客氣的油印信,信曰: 一、電視法庭前曾以離婚案徵求視眾解答,惠蒙賜稿,致謝,以評閱費時,有勞盼望,請賜原諒。 二、業經評閱完畢,除錄取陳大偉、毛叔明、古岩之先生等三名,並發給獎金外,餘均贈送《今日》畫刊一本,借酬雅意。 三、隨函附上《今日》畫刊一本,敬請查收為感。 嗚呼,太太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如今有比柏楊先生更好的大作出籠,怎不教人緊張,當時就去買了一瓶眼藥水,準備拜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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