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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星傳奇


  歌星小姐跟印度朋友結婚之日,報紙焉、電視焉,均參加陣線,盛況空前。當時柏楊先生就感到頗有點疑心,蓋印度朋友不會中國話,而歌星小姐的印度話和英文也不靈光——普通社會交際場合應酬,對答如流,那不算數,蓋談情說愛需要豐富的言語和俚俗的言語,更何況歌星小姐連普通社交場合的應酬都兜不轉乎?這跟我疑心稻草人先生暨夫人起初怎麼談情說愛的,是同一原理。好在有的是擋箭牌,她「愛」他就行啦,交談幹啥。

  ——柏楊先生最不明白的是,如果言語不通,真不知道那「愛」是怎麼產生出來的。不過,其他動物摩摩鼻子、舔舔屁股,就一發不可遏止,人類間當然也會有這種可以代替言語的節目。

  話說二位結婚之後,坐上可以在天上飛的飛機,前往印度。可惜好景不長,只幾個月工夫,新娘子撥馬而回,回來後緊閉牙關,接著恍兮惚兮,再接著大概是實在委屈萬狀,才略略口吐真言。不久新郎跟蹤而至,歌星小姐前去飛機場接他,卻帶了妹妹作電燈泡,晚上也不肯跟他同住,把印度丈夫急得見了人就捶胸打跌說他不窮。

  這個不平衡的婚姻,如此這般搖晃了幾個月,印度丈夫硬是不肯離婚,而且還揚言要在臺北大鬧特鬧,認為你們中國簡直坑人。結果當然仍是離啦,風言風語說,離有離的條件,「亞盟」既不能如前所雲牛不吃水強按頭,強迫歌星小姐跟丈夫上床,又怕印度朋友發起神威,丟人就更大啦,花錢消災,也是一途。這當然是謠傳,不足為外人道也。

  我們不作內幕報導,而只研究現象。最尖銳的是,自從歌星小姐回到臺北,她閣下就再不提「愛」矣,要提的話,也只提「錢」——一言以蔽之,印度朋友太窮。她閣下大概看的關於印度王子電影太多,一瞧該印度朋友,雲裡來,霧裡去,又住的是第一流觀光飯店,西夢死床軟得像橡皮艇一樣,在臺北尚且如此,回到印度,怕他不是住在皇宮之內,地下鋪著魔毯,桌上放著阿拉伯神燈,僕人成群?只要玉手一拍,只聽樂聲悠揚,錦帳開處,一排宮女,露著肚臍眼,婆娑起舞。想不到那個該死的傢伙,狹小的住處還不如她家榻榻米房子的玄關,且三世同堂,第二天陪嫁的首飾就不翼而飛,這不是一步登天,而是一跤跌到地獄裡矣。能囫圇著回來,已是三生有幸,還敢再去乎哉?再去也可以,先拿銀子。

  印度朋友當然拿不出銀子,他如果拿出銀子,歌星小姐根本不會腳底抹油。

  我們研究這場奇異的一嫁,不是責備歌星小姐,恰好相反的,柏楊先生始終認為臭男人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利要求妻子跟自己過最低水準以下的日子。使妻子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日益改善,是做丈夫的責任。臭男人在結婚時就應考慮到他有沒有能力和有沒有可能做到這些。有些小子一開始就存心不良,要如花似玉的妻子跟他受苦,膽敢拒絕跟他受苦,他就聳起眉毛罵女人都愛錢。這種人,我老人家誓死都不同他一點情。

  有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發生在西漢王朝,吾友朱買臣先生,除了讀書之外,啥都不會,家裡窮得叮噹作響。妻子大人一怒之下,跟他離了婚。誰知道他閣下稍後時來運轉,竟然當了官,而且無巧不成書地派到故鄉當官。當了官自然非常之闊,坐著八抬大轎,前呼後擁,走馬上任。他的妻子嫁了一個殺豬的朋友,雖有得飯吃,當然比不上太守風光。那位妻子異想天開,竟然以為丈夫還能允許她仍當他的老婆。朱買臣先生也是幽默之士,當下教人把一桶水潑到馬路上,告訴前妻曰:「打鈴,你如果能把潑出去的水收回到桶裡,俺就接你回去。」這水當然是沒法收的,她又氣又羞,只好上吊。

  這故事最大的教訓意義是,太太小姐千萬不要太勢利眼,怎知道該窮小子沒有發達之日?對這個教訓,柏楊先生沒話可說。不過除了這個教訓,似乎還可以發現別的教訓,那就是,朱買臣先生雖然後半生發達啦,但並不能掩蓋他前半生對妻子的失職,他根本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應盡的責任。他當了官是以後的事,如果他當不了官,妻子這輩子豈不全部葬送到他手裡乎哉?當官是全部教訓的精華,而當官卻沒有必然性的也。所以,妻子不要他,實在看不出有啥錯的。錯的是她沒出息,怎麼想到吃回頭草了歟?這場侮辱固是自己努力找的也。嗚呼,再傻的人都會想到重回去不可能,(一旦印度朋友竟然當印度國皇帝陛下,前來中國訪問,我不相信歌星小姐會在馬路上攔住汽車,嗲曰:「我仍是愛你呀!」)可能是朱買臣先生為了出那口怨氣,派一個三姑六婆前去擺個圈圈教她跳:「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他乃有名的寬宏大量之人,去找他呀。」該妻子如果稍有點挺勁——不說挺勁吧,只要有正常人的一半腦筋,她就不應該去碰這種運氣。他如仍稍有愛心或歉意,讓他自己主動表示,否則即令重新回爐,也實在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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