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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5)


  話分兩頭。卻說安慶李太守見了宿松縣申文,大驚!忙備文書各上司處申報;一面行文各縣,招集民兵剿賊。江淮宣撫司劉光祖將事情裝點大了,奏聞朝遷。

  旨意倒下樞密院:「著本處統帥約會各郡軍馬,合力剿捕,毋致蔓延。」劉光祖各郡調兵,到者約有四五千之數。已知汪革燒毀房舍,逃入天荒湖內。又調各處船兵,水陸並進。又支會平江一路,用兵邀截,以防走逸。那領兵官無非是都監、提轄、縣尉、巡檢之類,素聞汪革驍勇,黨與甚眾,人有畏怯之心。陸軍只屯住在望江城外,水軍只屯在裡湖港口,搶擄民財,消磨糧餉,那個敢下湖捕賊?

  住了二十餘日,湖中並無動靜。有幾個大膽的乘個小撶船,哨探出去,望見蘆葦中煙火不絕,遠遠的鼓聲敲響,不敢近視,依舊撶轉。又過幾日,煙火也沒了,鼓聲也不聞了。水哨稟知軍官,移船出港,篩鑼擂鼓,搖旗呐喊而前,揚入湖中。連打魚的小船都四散躲過,並不見一隻。向蘆葦煙起處搜看時,鬼腳跡也沒一個了。但見幾隻破船上堆卻木屑和草根,煨得船板焦黑。淺渚上有兩三面大鼓,鼓上縛著羊,連羊也餓得半死了。原來鼓聲是羊蹄所擊,煙火乃木屑。

  汪革從湖入江,已順流東去,正不知幾時了。軍官懼罪,只得將船追去。

  行出江口,只見五個漁船,一字兒泊在江邊,船上立著個漢子。有人認得這船是天荒湖內的漁船,攏船去拿那漢子查問時,那漢子噙著眼淚,告訴道:「小人姓樊,名速,川中人氏。因到此做些小商販,買賣已畢,與一個鄉親同坐一隻大船,三日前來此江口,撞著這五個漁船。船上許多好漢,自稱汪十二爺,要借我大船安頓人口,將這五個小漁船相換。我不肯時,腰間拔出雪樣的刀來便要殺害,只得讓與他去了。你看這個小船,怎過得川江?累我重複覓船,好不苦也!」

  船上兩個軍官商量道:「眼見得換船的汪十二爺,便是汪革了。他人眾已散,只有兩隻大船,容易算計了,且放心趕去。」行至採石磯邊,見江面上擺列戰艦無數,卻是太平郡差出軍官,領水軍把截採石,盤詰行船,恐防反賊汪革走逸。打聽的實,兩處軍官相會。安慶軍官說起汪革在湖中逃走入江,劫上兩隻大客船,裝載家小之事。「料他必從此過,小將跟尋下來,如何不見?」

  採石軍官聽說,大驚頓足道:「我被這奸賊瞞過了也!前兩日辰牌時分,果有兩隻大客船,船中滿載家小,其人冠帶來謁,自稱姓王,名中一,為蜀中參軍,任滿赴行都升補。想來『汪』字半邊是『王』字,『革』字下截是『中一』二字,此人正是汪革。今已過去,不知何往矣!」兩處軍官度道:「失了汪革正賊,料瞞不過。」只得從實申報上司。上司見汪革蹤跡神出鬼沒,愈加疑慮,請樞密院懸下賞格,畫影圖形,各處張掛:「有能擒捕汪革者,給賞一萬貫,官升三級;獲其嫡親家屬一口者,賞三千貫,官升一級。」

  卻說汪革乘著兩隻客船,徑下太湖。過了數日,聞知官府挨捕緊急,料是藏躲不了,將客船鑿沉湖底,將家小寄頓一個打魚人家,多將金帛相贈,約定一年後來取。卻教劉青跟隨兒子汪世雄,間道往無為州漕司出首,說:「父親原無反情,特為縣尉何能陷害,見今逃難行都,乞押去追尋,免致興兵調餉。此乃保全家門之計,不可遲滯。」世雄被父親所逼,只得去了。漕司看了汪世雄首詞,問了備細,差官鎖押到臨安府,挨獲汪革;一面稟知樞密等院衙門去訖。

  卻說汪革發脫家小,單單剩得一身,改換衣裝,徑望臨安而走。在城外住了數日,不見兒子世雄消息,想起城北廂官白正,系向年相識,乃夜入北關,叩門求見。白正見是汪革,大驚,便欲走避。汪革扯住說道:「兄長勿疑,某此來束手投罪,非相累也。」白正方才心穩,開言問道:「官府捕足下甚急,何為來此?」

  汪革將冤情告訴了一遍:「如今願借兄長之力,得詣闕自明,死亦無恨。」白正留汪革住了一宿,次早報知樞密府,遂下於大理院獄中。獄官拷問他家屬何在,及同黨之人姓名。汪革道:「妻小都死於火中,只有一子名世雄,一向在外做客,並不知情。莊丁俱是村民,各各逃命去訖,亦不記姓名。」獄官嚴刑拷訊,終不肯說。

  卻說白正不願領賞,記功升官,心下十分可憐汪革,一應獄中事體,替他周旋。臨安府聞說反賊汪革投到,把做異事傳播。董三、董四知道了,也來暗地與他使錢,大尹院上官吏都得了賄賂,汪革稍得寬展,遂於獄中上書。大略雲:

  「臣汪革,於某年某月投匭獻策,願倡率兩淮忠義,為國家前驅破虜,恢復中原。臣志在報國如此,豈有貳心?不知何人謗臣為反,又不知所指何事?願得其人與臣面質,使臣心跡明白,雖死猶生矣。」

  天子見其書,乃詔九江府押送程彪、程虎二人,到行都並下大理鞫問。其時無為州漕司文書亦到,汪世雄也來了。那會審一日,好不熱鬧!汪革父子相會,一段悲傷,自不必說,看見對頭,卻是二程兄弟,出自意外,到吃一驚!方曉得這場是非的來歷。

  刑官審問時,二程並無他話,只指汪革所寄洪恭之書為據。汪革辨道:「書中所約秋涼踐約,原欲置買太湖縣湖蕩,並非另情。」刑官道:「洪恭已在逃了,有何對證?」汪世雄道:「聞得洪恭見在宣城居住,只拿他來審,便知端的。」

  刑官一時不能決,權將四人分頭監候,行文甯國府去了。不一日,本府將洪恭解到。劉青在外面已自買囑解子,先將程彪、程虎根由備細與洪恭說了。洪恭料得沒事,大著膽進院。遂將寫書推薦二程,約汪革來看湖蕩,及汪家齎發薄了,二人不悅,並贈絹不受之故,始末根由,說了一遍。「汪革回書,被程彪、程虎藏匿不付。兩頭懷恨,遂造此謀,誣陷平人,更無別故。」堂上官錄了口詞,向獄中取出汪家父子、二程兄弟面證。程彪、程虎見洪恭說得的實了,無言可答。

  汪革又將何縣尉停泊中途,詐稱拒捕,以致上司激怒等因,說了一遍。問官再四推鞫無異,又且得了賄賂,有心要周旋其事。當時判出審單,略雲:審得犯人一名汪革,頗有俠名,原無反狀。始因二程之私怨,妄解書詞;繼因何尉之訛言,遂開兵釁。察其本謀,實非得已。但不合不行告辨,糾合凶徒,擅殺職官郭擇及士兵數人。情雖可原,罪實難宥。思其束手自投,顯非抗拒。但行兇非止一人,據革自供當時逃散,不記姓名;而郡縣申文,已有劉青名字。合行文本處訪拿治罪,不可終成漏網。革子世雄,知情與否,亦難懸斷。然觀無為州首詞與同惡相濟者不侔,似宜准自首例,姑從末減。汪革照律該淩遲處死,仍梟首示眾,決不待時。

  汪世雄杖脊發配二千裡外。程彪、程虎首事妄言,杖脊發配一千裡外。俱俟凶党劉青等到後發遣。洪恭供明釋放。縣尉何能捕賊無才,罷官削籍。獄具,覆奏天子。聖旨依擬。劉青一聞這個消息,預先漏與獄中,只勸汪革服毒自盡。

  汪革這一死,正應著宿松城下小兒之歌。他說「二六佳人姓汪」,汪革排行十二也;「偷個船兒過江」,是指劫船之事;「過江能幾日?一杯熱酒難當」,汪革今日將熱酒服毒,果應其言矣。古來說,童謠乃天上熒惑星化成小兒,預言禍福。看起來汪革雖不曾成什麼大事,卻被官府大驚小怪,起兵調將,騷擾幾處州郡,名動京師,憂及天子,便有童謠預兆,亦非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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