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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3)


  閒話休題。再說程彪、程虎二人,初意來見洪教頭,指望照前款留,他便細訴心腹,再求他薦到個好去處,又作道理。不期反受了一場辱駡,思量沒處出氣。

  所帶汪革回書未投,想起書中有「別諭……候秋涼踐約」等話,不知何事?心中正恨汪革,「何不陷他謀叛之情,兩處氣都出了?好計,好計!只一件,這書上原無實證,難以出首,除非如此如此。」二人離了太湖縣,行至江州,在城外覓個旅店,安放行李。

  次日,弟兄兩個改換衣裝,到宣撫衙門前踅了一回。回來吃了早飯,說道:「多時不曾上潯陽樓,今日何不去一看?」兩個鎖上房門,帶了些散碎銀兩,徑到潯陽樓來。那樓上遊人無數,二人倚欄觀看,忽有人扯著程彪的衣袂,叫道:「程大哥,幾時到此?」程彪回頭看,認得是府內慣緝事的,諢名叫做張光頭。

  程彪慌忙叫兄弟程虎,一齊作揖,說道:「一言難盡。且同坐吃三杯,慢慢的告訴。」當下三人揀副空座頭坐下,分付酒保取酒來飲。張光頭道:「聞知二位在安慶汪家做教師,甚好際遇!」程彪道:「甚麼際遇?幾乎弄出大事來!」便附耳低言道:「汪革久霸一鄉,漸有謀叛之意。從我學弓馬戰陣,莊客數千,都教演精熟了,約太湖洪教頭洪恭,秋涼一同舉事。教我二人糾合忠義軍舊人為內應,我二人不從,逃走至此。」

  張光頭道:「有甚證驗?」程虎道:「見有書劄,托我回復洪恭,我不曾替他投遞。」張光頭道:「書在何處?借來一看。」程彪道:「在下處。」三人飲了一回,還了酒錢。張光頭直跟二程到下處,取書看了。道:「這是機密重情,不可洩漏。不才即當稟知宣撫司,二位定有重賞。」說罷,作別去了。

  次日,張光頭將此事密密的稟知宣撫使劉光祖。光祖即捕二程兄弟置獄,取其口詞並汪革複洪恭書劄,密地飛報樞密府。樞密府官大驚!商量道:「汪革見在本府候用,何不擒來鞫問?」差人去拿汪革時,汪革已自走了。原來汪革素性輕財好義,樞密府裡的人,一個個和他相好,聞得風聲,預先報與他知道,因此汪革連夜逃回。樞密府官見拿汪革不著,愈加心慌,便上表奏聞天子。天子降詔,責令宣撫使捕汪革、洪恭等。宣撫司移文安慶李太守,轉行太湖、宿松二縣,拿捕反賊。

  卻說洪恭在太湖縣廣有耳目,聞風先已逃避無獲。只有汪革家私浩大,一時難走。此時宿松縣令正缺,只有縣尉姓何,名能,是他權印。奉了郡檄,點起士兵二百余人,望麻地進發。行未十裡,何縣尉在馬上思量道:「聞得汪家父子驍勇,更兼冶戶魚戶,不下千餘,我這一去,可不枉送了性命?」乃與士兵都頭商議,向山谷僻處屯住數日,回來稟知李太守,道:「汪革反謀,果是真的。莊上器械精利,整備拒捕。小官寡不敵眾,只得回軍。伏乞鈞旨,別差勇將前去,方可成功。」

  李公聽信了,便請都監郭擇商議。郭擇道:「汪革武斷一鄉,目無官府,已非一日。若說反叛,其情未的。據稱拒捕,何曾見官兵殺傷?依起愚見,不須動兵,小將不才,情願挺身到彼,觀其動靜。若彼無叛情,要他親到府中分辨;他若不來,剿除未晚。」李公道:「都監所言極當,即煩一行。須體察仔細,不可被他瞞過。」郭擇道:「小將理會得。」李公又問道:「將軍此行,帶多少人去?」

  郭擇道:「只親隨十餘人足矣。」李公道:「下官將一人幫助。」即喚緝捕使臣王立到來。王立朝上唱個喏,立于傍邊。李公指著道:「此人膽力頗壯,將軍同他去時,緩急有用。」原來郭擇與汪革素有交情,此行輕身而往,本要勸諭汪革,周全其事。不期太守差王立同去,「他倚著上官差遣,便要誇才賣智。七嘴八張,連我也不好做事了。」欲待推辭,不要他去,又怕太守疑心,只得領諾,怏怏而別。

  次早,王立抓紥停當,便去催促郭擇起身。又向郭擇道:「郡中捕賊文書,須要帶去。汪革這廝,來便來;不來時,小人同著都監一條麻繩,扣他頸皮。王法無親,那怕他走上天去!」郭擇早有三分不樂,便道:「文書雖帶在此,一時不可說破,還要相機而行。」王立定要討文書來看,郭擇只得與他看了。王立便要拿起,卻是郭擇不肯,自己收過,藏在袖裡。當日郭擇和王立都騎了馬,手下跟隨的不上二十個人,離了郡城,望宿松而進。

  卻說汪革自臨安回家,已知樞密院行文消息,正不知這場是非,從何而起。

  卻也自恃沒有反叛實跡,跟腳牢實,放心得下。前番何縣尉領兵來捕,雖不曾到麻地,已自備細知道,這番如何不打探消息?聞知郡中又差郭都監來,帶不滿二十人,只怕是誘敵之計,預戒莊客,大作準備。分付兒子汪世雄,埋伏壯丁伺候,「倘若官兵來時,只索抵敵。」

  卻說世雄妻張氏,乃太湖縣鹽賈張四郎之女,平日最有智數,見其夫裝束,問知其情,乃出房對汪革說道:「公公素以豪俠名,積漸為官府所忌。若其原非反叛,官府亦自知之。為今之計,不若挺身出辨,得罪猶小,尚可保全家門。倘一有拒捕之名,弄假成真,百口難訴,悔之無及矣。」

  汪革道:「郭都監,吾之故人,來時定有商量。」遂不從張氏之言。

  再說郭擇到了麻地,徑至汪革門首。汪革早在門外迎候,說道:「不知都監駕臨荒僻,失於遠接。」郭擇道:「郭某此來,甚非得已,信之必然相諒。」兩個揖讓升廳,分賓坐定,各敘寒溫。郭擇看見兩廂廊莊客往來不絕,明晃晃擺著刀槍,心下頗懷悚懼。又見王立跟定在身旁,不好細談。汪革開言問道:「此位何人?」郭擇道:「此乃太守相公所遣王觀察也。」汪革起身,重與王立作揖,道:「失瞻,休罪!」便請王立在廳側小閣兒內坐下,差個主管相陪。其餘從人俱在門首空房中安紥。

  一時間備下三席大酒:郭擇客位一席,汪革主位相陪一席,王立另自一席。

  余從滿盤肉,大甕酒,盡他醉飽。飲酒中間,汪革又移席書房中小坐,卻細叩郭擇來意。郭擇隱卻郡檄內言語,只說道:「太守相公深知信之被誣,命郭某前來勸諭。信之若藏身不出,便是無絲有線了;若肯至郡分辨,郭某一力擔當。」汪革道:「且請寬飲,卻又理會。」郭擇真心要周全汪革,乘王立不在眼前,正好說話,連次催並汪革決計。汪革見逼得慌,愈加疑惑。

  此時六月天氣,暑氣蒸人,汪革要郭擇解衣暢飲,郭擇不肯。郭擇連次要起身,汪革也不放,只管斟著大觥相勸。自己牌至申牌時分,席還不散。郭擇見天色將晚,恐怕他留宿,決意起身。說道:「適郭某所言,出於至誠,並無半字相欺。從與不從,早早裁決,休得兩相擔誤。」汪革帶著半醉,喚郭擇的表字道:「希顏是我故人,敢不吐露心腹:某無辜受謗,不知所由。今即欲入郡參謁,又恐郡守不分皂白,阿附上官,強入人罪,鼠雀貪生,人豈不惜命?今有楮券四百,聊奉希顏表意,為我轉限兩三個月。我當向臨安借貴要之力,與樞密院討個人情。

  上面先說得停妥,方敢出頭。希顏念吾平日交情,休得推委。」郭擇本不欲受,只恐汪革心疑生變,乃佯笑道:「平昔相知,自當效力,何勞厚賜?暫時領受,容他日璧還。」卻待舒手去接那楮券,誰知王觀察王立站在窗外,聽得汪革將楮券送郭擇,自己卻沒甚賄賂,帶著九分九厘醉態,不覺大怒!拍窗大叫道:「好都監!樞密院奉聖旨著本郡取謀反犯人,乃受錢轉限,誰人敢擔這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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