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典文學 > 喻世明言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6)


  且說宋四公才轉身,正遇著向日張員外門首捉笊籬的哥哥,一把扯出順天新鄭門,直到侯興家裡歇腳。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處。」那捉笊籬的便道:「恩人有何差使?並不敢違。」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貫錢養家則個。」那捉笊籬的到吃一驚,叫道:「罪過!小人沒福消受。」宋四公道:「你只依我,自有好處。」取出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教侯興扮作內官模樣,「把這條帶去禁魂張員外解庫裡去解錢。這帶是無價之寶,只要解他三百貫,卻對他說:『三日便來取贖,若不贖時,再加絕二百貫。你且放在鋪內,慢些子收藏則個。』」侯興依計去了。

  張員外是貪財之人,見了這帶有些利息,不問來由,當去三百貫足錢。侯興取錢回復宋四公。宋四公卻教捉笊籬的,到錢大王門上揭榜出首。錢大王聽說獲得真贓,便喚捉笊籬的面審。捉笊籬的說道:「小的去解庫中當錢,正遇那主管將白玉帶賣與北邊一個客人,索價一千五百兩。有人說是大王府裡來的,故此小的出首。」錢大王差下百十名軍校,教捉笊籬的做眼,飛也似跑到禁魂張員外家,不由分說,到解庫中一搜,搜出了這條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張員外走出來分辯時,這些個眾軍校,那裡來管你三七二十一?一條索子扣頭,和解庫中兩個主管,都拿來見錢大王。錢大王見了這條帶,明是真贓,首人不虛。便寫個鈞帖,付與捉笊籬的,庫上支一千貫賞錢。

  錢大王打轎,親往開封府拜滕大尹,將玉帶及張富一干人送去拷問。大尹自己緝獲不著,到是錢大王送來,好生慚愧!便罵到:「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狀,開載許多金珠寶貝。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許多東西?卻原來放線做賊!你實說,這玉帶甚人偷來的?」張富道:「小的祖遺財物,並非做賊窩贓。這條帶是昨日申牌時分,一個內官拿來,解了三百貫錢去的。」

  大尹道:「錢大王府裡失了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你豈不曉得?怎肯不審來歷,當錢與他?如今這內官何在?明明是一派胡說!」喝教獄卒將張富和兩個主管一齊用刑,都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張富受苦不過,情願責限三日,要出去挨獲當帶之人;三日獲不著,甘心認罪。滕大尹心上也有些疑慮,只將兩個主管監候,卻差獄卒押著張富,准他立限三日回話。

  張富眼淚汪汪,出了府門,到一個酒店裡坐下,且請獄卒吃三杯。方才舉盞,只見外面踱個老兒入來,問道:「那一個是張員外?」張富低著頭,不敢答應。

  獄卒便問:「閣下是誰?要尋張員外則甚?」那老兒道:「老漢有個喜信要報他,特到他解庫前,聞說有官事在府前,老漢跟尋至此。」張富方才起身道:「在下便是張富,不審有何喜信見報?請就此坐講。」那老兒捱著張員外身邊坐下,問道:「員外土庫中失物,曾緝知下落否?」張員外道:「在下不知。」那老兒道:「老漢到曉得三分,特來相報員外。若不信時,老漢願指引同去起贓。見了真正贓物,老漢方敢領賞。」

  張員外大喜道:「若起得這五萬貫贓物,便賠償錢大王,也還有餘。拼些上下使用,身上也得乾淨。」便問道:「老丈既然的確,且說是何名姓?」那老兒向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張員外大驚道:「怕沒此事?」老兒道:「老漢情願到府中出個首狀,若起不出真贓,老漢自認罪。」張員外大喜道:「且屈老丈同在此吃三杯,等大尹晚堂,一同去稟。」當下四人飲酒半醉,恰好大尹升廳。

  張員外買張紙,教老兒寫了首狀,四人一齊進府出首。滕大尹看了王保狀詞,卻是說馬觀察、王殿直做賊,偷了張富家財。心中想道:「他兩個積年捕賊,那有此事?」便問王保道:「你莫非挾仇陷害麼?有什麼證據?」王保老兒道:「小的在鄭州經紀,見兩個人把許多金珠在彼兌換。他說家裡還藏得有,要換時再取來。小的認得他是本府差來緝事的,他如何有許多寶物?心下疑惑。今見張富失單,所開寶物相像,小的情願眼同張富到彼搜尋。如若沒有,甘當認罪。」

  滕大尹似信不信,便差李觀察李順,領著眼明手快的公人,一同王保、張富前去。

  此時馬觀察馬翰與王七殿直王遵,俱在各縣挨緝兩宗盜案未歸。眾人先到王殿直家,發聲喊,徑奔入來。王七殿直的老婆,抱著三歲的孩子,正在窗前吃棗糕,引著耍子。見眾人羅唕,吃了一驚!正不知什麼緣故。恐怕嚇壞了孩子,把袖帽掩了耳朵,把著進房。眾人隨著腳跟兒走,圍住婆娘問道:「張員外家贓物,藏在那裡?」婆娘只光著眼,不知那裡說起。眾人見婆娘不言不語,一齊掀箱傾籠,搜尋了一回,雖有幾件銀釵飾和些衣服,並沒贓證。李觀察卻待埋怨王保,只見王保低著頭,向床底下鑽去,在貼壁床腳下解下一包兒,笑嘻嘻的捧將出來。眾人打開看時,卻是八寶嵌花金杯一對,金鑲玳瑁杯十隻,北珠念珠一串。

  張員外認得是土庫中東西,還痛起來,放聲大哭。連婆娘也不知這物事那裡來的,慌做一堆,開了口合不得,垂了手抬不起。眾人不由分說,將一條索子,扣了婆娘的頸。婆娘哭哭啼啼,將孩子寄在鄰家,只得隨著眾人走路。

  眾人再到馬觀察家,混亂了一場。又是王保點點搠搠,在屋簷瓦欞內搜出珍珠一包、嵌寶金釧等物,張員外也都認得。兩家妻小都帶到府前,滕大尹兀自坐在廳上,專等回話。見眾人蜂擁進來,階下列著許多贓物,說是床腳上、瓦欞內搜出,見有張富識認是真。滕大尹大驚道:「常聞得捉賊的就做賊,不想王遵、馬翰真個做下這般勾當!」喝教這兩家妻小監候,立限速拿正賊,所獲贓物暫寄庫;首人在外聽候,待贓物明白,照額領賞。

  張富磕頭稟道:「小人是有碗飯吃的人家,錢大王府中玉帶跟由,小人委實不知。今小的家中被盜贓物,既有的據,小人認了悔氣,情願將來賠償錢府。望相公方便,釋放小人和那兩個主管,萬代陰德。」

  滕大尹情知張富冤枉,許他召保在外。王保跟張員外到家,要了他五百貫賞錢去了。原來王保就是王秀,渾名「病貓兒」,他走得樓閣沒賽。宋四公定下計策,故事將禁魂張員外家土庫中贓物,預教王秀潛地埋藏兩家床頭屋簷等處,卻教他改名王保,出首起贓。官府那裡知道!

  卻說王遵、馬翰正在各府緝獲公事,聞得妻小吃了官司,急忙回來見滕大尹。

  滕大尹不由分說,用起刑法,打得希爛,要他招承張富贓物。二人那肯招認?大尹教監中放出兩家的老婆來,都面面相覷,沒處分辯。連大尹也委決不下,都發監候。次日又拘張富到官,勸他:「且將己財賠了錢大王府中失物,待從容退贓還你。」張富被官府逼勒不過,只得承認了。歸家思想,又惱又悶,又不捨得家財,在土庫中自縊而死。可惜有名的禁魂張員外,只為「慳吝」二字,惹出大禍,連性命都喪了。那王七殿直王遵、馬觀察馬翰,後來俱死於獄中。

  這一班賊盜,公然在東京做歹事,飲美酒,宿名娼,沒人奈何得他。那時節東京擾亂,家家戶戶,不得太平。直待包龍圖相公做了府尹,這一班賊盜,方才懼怕,各散去訖,地方始得寧靜。有詩為證,詩雲:

  只因貪吝惹非殃,引到東京盜賊狂。
  虧殺龍圖包大尹,始知好官自民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