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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2)


  當日是日中前後,員外自入去裡面,白湯泡冷飯吃點心。兩個主管在門前數見錢。只見一個漢,渾身赤膊,一身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絹裩拽紥著;手把著個笊籬,覷著張員外家裡,唱個大喏了教化,口裡道:「持繩把索,為客周全。」主管見員外不在門前,把兩文撇在他笊籬裡。張員外恰在水瓜心布簾後望見,走將出來道:「好也,主管!你做甚麼把兩文撇與他?一日兩文,千日便兩貫。」大步向前,趕上捉笊籬的,打一奪,把他一笊籬錢都傾在錢堆裡,卻教眾當直打他一頓。

  路行人看見,也不忿。那捉笊籬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爭,在門前指著了罵。只見一個人叫道:「哥哥,你來,我與你說句話。」捉笊籬的回過頭來,看那個人,卻是獄家院子打扮一個老兒。兩個唱了喏,老兒道:「哥哥,這禁魂張員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爭。我與你二兩銀子,你一文價賣生蘿蔔,也是經紀人。」捉笊籬的得了銀子,唱喏自去。不在話下。

  那老兒是鄭州奉甯軍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閑漢。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後,向金梁橋上,四文錢買兩隻焦酸餡,揣在懷裡,走到禁魂張員外門前。路上沒一個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蹺作怪的動使,一掛掛在屋簷上,從上面打一盤盤在屋上,從天井裡一跳跳將下去。兩邊是廊屋,去側首見一碗燈。聽著裡面時,只聽得有個婦女聲道:「你看三哥,恁麼早晚,兀自未來。」宋四公道:「我理會得了,這婦女必是約人在此私通。」看那婦女時,生得:

  黑絲絲的發兒,白瑩瑩的額兒,翠彎彎的眉兒,溜度度的眼兒,正隆隆的鼻兒,紅豔豔的腮兒,香噴噴的口兒,平坦坦的胸兒,白堆堆的奶兒,玉纖纖的手兒,細嫋嫋的腰兒,弓彎彎的腳兒。

  那婦女被宋四公把兩隻衫袖掩了面,走將上來。婦女道:「三哥,做甚麼遮了臉子唬我?」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住腰裡,取出刀來道:「悄悄地!高則聲便殺了你!」那婦女顫做一團道:「告公公,饒奴性命。」宋四公道:「小娘子,我來這裡做不是,我問你則個:他這裡到上庫有多少關閉?」婦女道:「公公,出得奴房十來步,有個陷馬坑,兩隻惡狗。過了,便有五個防土庫的,在那裡吃酒賭錢,一家當一更,便是土庫。入得那土庫,一個紙人,手裡托著個銀球,底下做著關荅子;踏著關棙子,銀球脫在地下,有條合溜,直滾到員外床前;驚覺,教人捉了你。」宋四公道:「卻是恁地。小娘子,背後來的是你兀誰?」婦女不知是計,回過頭去,被宋四公一刀,從肩頭上劈將下去,見道血光倒了,那婦女被宋四公殺了。

  宋四公再出房門來,行十來步,沿西手走過陷馬坑,只聽得兩個狗子吠。宋四公懷中取出酸餡,著些個不按君臣作怪的藥入在裡面,覷得近了,撇向狗子身邊去。狗子聞得又香又軟,做兩口吃了,先擺番兩個狗子。又行過去,只聽得人喝麼麼六六,約莫也有五六人在那裡擲骰。宋四公懷中取出一個小罐兒,安些個作怪的藥在中面,把塊撇火石取些火燒著,噴鼻馨香。那五個人聞得道:「好香!員外日早晚兀自燒香。」只管聞來聞去,一霎間都擺番了。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見有半掇兒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類,被宋四公把來吃了。見五個人眼睜睜地,只是則聲不得。便走到土庫門前,見一具胳膊來大三簧鎖,鎖著土庫門。

  宋四公懷裡取個鑰匙,名喚做「百事和合」:不論大小粗細鎖,都開得。把鑰匙一鬥,鬥開了鎖,走入土庫裡面去。入得門,一個紙人手裡,托著個銀球。

  宋四公先拿了銀球,把腳踏過許多關棙子,覓了他五萬貫鎖贓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處。懷中取出一管筆來,把津唾潤教濕了,去壁上寫著四句言語,道:「宋國逍遙漢,四海盡留名。曾上太平鼎,到處有名聲。」寫了這四句言語在壁上,土庫也不關,取條路出那張員外門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連更徹夜,走歸鄭州去。

  且說張員外家,到得明日天曉,五個男女蘇醒,見土庫門開著,藥死兩個狗子,殺死一個婦女,走去覆了員外。員外去使臣房裡下了狀。滕大尹差王七殿直王遵,看賊蹤由。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語,數中一個老成的叫做週五郎周宣,說道:「告觀察,不是別人,是宋四。」觀察道:「如何見得?」週五郎周宣道:「『宋國逍遙漢』,只做著上面個『宋』字;『四海盡留名』,只做著個『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著個『曾』字;『到處有名聲』,只做著個『到』字。

  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王殿直道:「我久聞得做道路的有個宋四公,是鄭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便教週五郎周宣,將帶一行做公的去鄭州幹辦宋四。

  眾人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到鄭州,問了宋四公家裡,門前開著一個小茶坊。眾人入去吃茶,一個老子上灶點茶。眾人道:「一道請四公出來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傳話。」老子走進去了。只聽得宋四公里面叫起來道:「我自頭風發,教你買三文粥來,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錢養你,討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用?」刮刮地把那點茶老子打了幾下。只見點茶的老子,手把只粥碗出來道:「眾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買粥,吃了便來。」

  眾人等個意休不休,買粥的也不見回來,宋四公也竟不見出來。眾人不奈煩,入去他房裡看時,只見縛著一個老兒。眾人只道宋四公,來收他。那老兒說道:「老漢是宋公點茶的,恰才把碗去買粥的,正是宋四公。」眾人見說,吃了一驚!歎口氣道:「真個是好手。我們看不仔細,卻被他瞞過了。」只得出門去趕,那裡趕得著?眾做公的只得四散,分頭各去挨查緝獲。不在話下。

  原來眾人吃茶時,宋四公在裡面聽得是東京人聲音,悄地打一望,又像個幹辦公事的模樣,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駡埋怨,卻把點茶老兒的兒子衣服,打換穿著,低著頭,只做買粥,走將出來,因此眾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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