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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5)


  再說柳翠自和尚去後,轉展尋思,一夜不睡。次早起身,梳洗已畢,渾身上下換了一套新衣。只說要往天竺進香,媽媽誰敢阻當?教丫鬟喚個小轎,一徑抬到皋亭山顯孝寺來。那法空長老早在寺前相候,見柳翠下轎,引入山門,到大雄寶殿,拜了如來,便同到方丈,參謁月明和尚。正值和尚在禪床上打坐,柳翠一見,不覺拜倒在地,口稱:「弟子柳翠參謁。」

  月明和尚也不回禮,大喝道:「你二十八年煙花債,還償不勾,待要怎麼?」嚇得柳翠一身冷汗,心中恍惚,如有所悟。再要開言問時,月明和尚又大喝道:「恩愛無多,冤仇有盡;只有佛性,常明不滅。你與柳府尹打了平火,該收拾自己本錢回去了。」說得柳翠肚裡恍恍惚惚,連忙磕頭道:「聞知吾師大智慧、大光明,能知三生因果。弟子至愚無識,望吾師明言指示則個。」月明和尚又大喝道:「你要識本來面目,可去水月寺中尋玉通禪師,與你證明。快走,快走!走遲時,老僧禪杖無情,打破你這粉骷髏。」這一回話,喚做「顯孝寺堂頭三喝」。正是:欲知因果三生事,只在高僧棒喝中。

  柳翠被月明師父連喝三遍,再不敢開言,慌忙起身,依先出了寺門,上了小轎,分付轎夫,徑抬到水月寺中,要尋玉通禪師證明。

  卻說水月寺中行者,見一乘女轎遠遠而來,內中坐個婦人。看看抬入山門,急忙喚集火工道人,不容他下轎。柳翠問其緣故,行者道:「當初被一個婦人,斷送了我寺中老師父性命,至今師父們分付,不容婦人入寺。」柳翠又問道:「甚麼婦人?如何有恁樣做作?」行者道:「二十八年前,有個婦人,夜來寺中投宿,十分哀求,老師父發起慈心,容他過夜。原來這婦人不是良家,是個娼妓,叫做吳紅蓮,奉柳府尹鈞旨,特地前來,哄誘俺老師父。當夜假裝肚疼,要老師父替他偎貼,因而破其色戒。老師父慚愧,題了八句偈語,就圓寂去了。」

  柳翠又問道:「你可記得他偈語麼?」行者道:「還記得。」遂將偈語八句,念了一遍。柳翠聽得念到:「我身德行被你虧,你家門風還我壞。」心中豁然明白,恰像自家平日做下的一般。又問道:「那位老師父喚甚麼法名?」行者道:「是玉通禪師。」

  柳翠點頭會意,急喚轎夫抬回抱劍營家裡,分付丫鬟:「燒起香湯,我要洗澡。」當時丫鬟伏侍,沐浴已畢。柳翠挽就烏雲,取出布衣穿了,掩上房門。卓上見列著文房四寶,拂開素紙,題下偈語二首。偈雲:「本因色戒翻招色,紅裙生把緇衣革。今朝脫得赤條條,柳葉蓮花總無跡。」又雲:「壞你門風我亦羞,冤冤相報甚時休?今朝卸卻恩仇擔,廿八年前水月遊。」後面又寫道:「我去後,隨身衣服入殮,送到皋亭山下,求月明師父,一把無情火燒卻。」寫畢,擲筆而逝。

  丫鬟推門進去,不見聲息,向前看時,見柳翠盤膝坐於椅上,叫呼不應,已坐化去了。慌忙報知柳媽媽,柳媽媽吃了一驚,呼兒叫肉,啼哭將來,亂了一回。

  念了二首偈詞,看了後面寫的遺囑,細問丫鬟天竺進香之事,方曉得在顯孝寺參師,及水月寺行者一段說話,分明是丈夫柳宣教不行好事,破壞了玉通禪師法體,以致玉通投胎柳家,敗其門風。冤冤相報,理之自然。今日被月明和尚指點破了,他就脫然而去。他要送皋亭山下,不可違之;但遺言火厝,心中不忍。所遺衣飾盡多,可為造墳之費。當下買棺盛殮,果然只用隨身衣服,不用錦繡金帛之用。

  入殮已畢,合城公子王孫平昔往來之輩,都來探喪弔孝。聞知坐化之事,無不嗟歎。柳媽媽先遣人到顯孝寺,報與月明和尚知道,就與他商量埋骨一事。月明和尚將皋亭山下隙地一塊,助與柳媽媽,擇日安葬。合城百姓,聞得柳翠死得奇異,都道活佛顯化,盡來送葬。造墳已畢,月明和尚向墳合掌作禮,說偈四句。

  偈雲:「二十八年花柳債,一朝脫卸無拘礙。紅蓮柳翠總虛空,從此老通長自在。」

  至今皋亭山下,有個柳翠墓古跡。有詩為證:

  柳宣教害人自害,通和尚因色墮色。
  顯孝寺三喝機鋒,皋亭山青天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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