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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1)


  枝在牆東花在西,自從落地任風吹。
  枝無花時還再發,花若離枝難上枝。

  這四句,乃昔人所作《棄婦詞》。言婦人之隨夫,如花之附於枝。枝若無花,逢春再發;花若離枝,不可複合。勸世上婦人,事夫盡道,同甘同苦,從一而終;休得慕富嫌貧,兩意三心,自貽後悔。

  且說漢朝一個名臣,當初未遇時節,其妻有眼不識泰山,棄之而去;到後來,悔之無及。你說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誰?那名臣姓朱,名買臣,表字翁子,會稽郡人氏。家貧未遇,夫妻二口,住於陋巷蓬門。每日,買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賣錢度日。性好讀書,手不釋卷,肩上雖挑卻柴擔,手裡兀自擒著書本,朗誦咀嚼,且歌且行。市人聽慣了,但聞讀書之聲,便知買臣挑柴擔來了;可憐他是個儒生,都與他買。更兼買臣不爭價錢,憑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別人容易出脫。一般也有輕薄少年及兒童之輩,見他又挑柴,又讀書,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戲侮,買臣全不為意。

  一日,其妻出門汲水,見群兒隨著買臣柴擔,拍手共笑,深以為恥。買臣賣柴回來,其妻勸道:「你要讀書,便休賣柴;要賣柴,便休讀書。許大年紀,不癡不顛,卻做出恁般行徑,被兒童笑話,豈不羞死!」買臣答道:「我賣柴以救貧賤,讀書以取富貴,各不相妨,由他笑話便了。」

  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貴時,不去賣柴了。自古及今,那見賣柴的人做了官?卻說這沒把鼻的話!」買臣道:「富貴貧賤,各有其時。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歲上,必然發跡。常言海水不可鬥量,你休料我。」

  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見你癡顛模樣,故意耍笑你,你休聽信。到五十歲時,連柴擔也挑不動,餓死是有分的,還想做官?除是閻羅王殿上,少個判官,等你去做!」買臣道:「姜太公八十歲,尚在渭水釣魚。遇了周文王,以後車載之,拜為尚父。本朝公孫弘丞相,五十九歲上還在東海牧豕。整整六十歲,方才際遇今上,拜將封侯。我五十歲上發跡,比甘羅雖遲,比那兩個還早,你須耐心等去。」

  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釣魚、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學;你如今讀這幾句死書,便讀到一百歲,只是這個嘴臉,有甚出息?晦氣做了你老婆!你被兒童恥笑,連累我也沒臉皮。你不聽我言,拋卻書本,我決不跟你終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兩相擔誤了。」買臣道:「我今年四十三歲了,再七年,便是五十。前長後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時。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後來須要懊悔!」

  其妻道:「世不少甚挑柴擔的漢子,懊悔甚麼來?我若再守你七年,連我這骨頭不知餓死於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門,做個方便,活了我這條性命。」買臣見其妻決意要去,留他不住,歎口氣道:「罷,罷!只願你嫁得丈夫,強似朱買臣的便好。」

  其妻道:「好歹強似一分兒。」說罷,拜了兩拜,欣然出門而去,頭也不回。買臣感慨不已,題詩四句於壁上雲:「嫁犬逐犬,嫁雞逐雞;妻自棄我,我不棄妻。」

  買臣到五十歲時,值漢武帝下詔求賢。買臣到西京上書,待詔公車。同邑人嚴助薦買臣之才。天子知買臣是會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為會稽太守,馳驛赴任。會稽長吏聞新太守將到,大發人夫,修治道路。買臣妻的後夫亦在役中,其妻蓬頭跣足,隨伴送飯。見太守前呼後擁而來,從旁窺之,乃故夫朱買臣也。買臣在車中,一眼瞧見,還認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載于後車。到府第中,故妻羞慚無地,叩頭謝罪。買臣教請他後夫相見。不多時,後夫喚到,拜伏於地,不敢仰視。

  買臣大笑,對其妻道:「似此人,未見得強似我朱買臣也。」其妻再三叩謝,自悔有眼無珠,願降為婢妾,伏事終身。買臣命取水一桶,潑於階下,向其妻說道:「若潑水可複收,則汝亦可複合。念你少年結髮之情,判後園隙地,與汝夫婦耕種自食。」其妻隨後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著說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於是羞極無顏,到於後園,遂投河而死。有詩為證:

  漂母尚知憐餓士,親妻忍得棄貧儒!早知覆水難收取,悔不當初任讀書。

  又有一詩,說欺貧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買臣之妻也。詩曰:

  盡看成敗說高低,誰識蛟龍在污泥?
  莫怪婦人無法眼,普天幾個負羈妻?

  這個故事,是妻棄夫的。如今再說一個夫棄妻的,一般是欺貧重富,背義忘恩,後來徒落得個薄幸之名,被人講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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