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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1)


  飛禽惹起禍根芽,七命相殘事可嗟。
  奉勸世人須鑒戒,莫教兒女不當家。

  話說大宋徽宗朝宣和三年,海甯郡武林門外北新橋下,有一機戶,姓沈,名昱,字必顯,家中頗為豐足。娶妻嚴氏,夫婦恩愛。單生一子,取名沈秀,年長一十八歲,未曾婚娶。其父專靠織造段匹為活。不想這沈秀不務本分生理,專好風流閑耍,養畫眉過日。父母因惜他一子,以此教訓他不下。街坊鄰里取他一個渾名,叫做「沈鳥兒」。每日五更,提了畫眉,奔入城中柳林裡來拖畫眉,不只一日。忽至春末夏初,天氣不暖不寒,花紅柳綠之時。當日,沈秀侵晨起來,梳洗罷,吃了些點心,打點籠兒,盛著個無比賽的畫眉。這畜生:只除天上有,果系世間無!將他各處去鬥,俱鬥他不過,成百十貫贏得。因此十分愛惜他,如性命一般。做一個金漆籠兒,黃銅鉤子,哥窯的水食罐兒,綠紗罩兒,提了在手,搖搖擺擺,徑奔入城,往柳林裡去拖畫眉。不想這沈秀一去,死於非命,好似:

  豬羊進入宰生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當時沈秀提了畫眉,徑到柳林裡來,不意來得遲了些,眾拖畫眉的俱已散了,淨蕩蕩、黑陰陰,沒一個人往來。沈秀獨自一個,把畫眉掛在柳樹上,叫了一回。

  沈秀自覺沒情沒緒,除了籠兒,正要回去。不想小肚子一陣疼,滾將上來,一塊兒蹲到在地上。原來沈秀有一件病在身上,叫做「主心餛飩」,一名「小腸疝氣」,每常一發一個小死。其日想必起得早些,況又來遲,眾人散了,沒些情緒,悶上心來。這一次甚是發得凶,一跤倒在柳樹邊,有兩個時辰不醒人事。

  你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這日有個箍桶的,叫做張公,挑著擔兒,徑往柳林裡穿過,褚家堂做生活。遠遠看見一個人,倒在樹邊,三步那做兩步,近前歇下擔兒。看那沈秀,臉色臘查黃的,昏迷不醒;身邊並無財物,止有一個畫眉籠兒,這畜生此時越叫得好聽。所以一時見財起意,窮極計生,心中想道:「終日括得這兩分銀子,怎地得快活?」只是這沈秀當死,這畫眉見了張公,分外叫得好。張公道:「別的不打緊,只這個畫眉,少也值二三兩銀子。」便提在手,卻待要走。

  不意沈秀正蘇醒,開眼見張公提著籠兒,要掙身子不起,只口裡罵道:「老忘八!將我畫眉那裡去?」張公聽罵,「這小狗入的,忒也嘴尖!我便拿去,他倘爬起趕來,我倒反吃他虧。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歹了。」卻去那桶裡,取出一把削桶的刀來,把沈秀按住一勒。那灣刀又快,力又使得猛,那頭早滾在一邊。張公也慌張了,東觀西望,恐怕有人撞見。卻抬頭見一株空心楊柳樹,連忙將頭提起,丟在樹中。將刀放在桶內,籠兒掛在擔上,也不去褚家堂做生活,一道煙徑走,穿街過巷,投一個去處。你道只因這個畫眉,生生的害了幾條性命?正是: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

  當時張公一頭走,一頭心裡想道:「我見湖州墅裡客店內,有個客人,時常要買蟲蟻,何不將去賣與他?」一徑望武林門外來。也是前生註定的劫數,卻好見三個客人,兩個後生跟著,共是五人,正要收拾貨物回去,卻從門外進來,客人俱是東京汴梁人。內中有個姓李,名吉,販賣生藥。此人平昔也好養畫眉,見這箍桶擔上好個畫眉,便叫:「張公,借看一看。」張公歇下擔子,那客人看那畫眉,毛衣並眼,生得極好,聲音又叫得好,心裡愛它。便問張公:「你肯賣麼?」

  此時張公巴不得脫禍,便道:「客官,你出多少錢?」李吉轉看轉好,便道:「與你一兩銀子。」張公自道著手了,便道:「本不當計較,只是愛者如寶,添些便罷。」那李吉取出三塊銀子,秤秤看,到有一兩二錢,道:「也罷。」遞與張公。張公接過銀子,看一看,將來放在荷包裡,將畫眉與了客人,別了便走。

  口裡道:「發脫得這禍根,也是好事了。」不上街做生理,一直奔回家去,心中也自有些不爽利。正是:作惡恐遭天地責,欺心猶怕鬼神知。

  原來張公正在湧金門城腳下住,止婆老兩口兒,又無兒子。婆兒見張公回來,便道:「篾子一條也不動,緣何又回來得早?有甚事幹?」張公只不答應,挑著擔子,徑入門歇下,轉身關上大門。道:「阿婆,你來,我與你說話。恰才如此如此,謀得這一兩二錢銀子,與你權且快活使用。」兩口兒歡天喜地。不在話下。

  卻說柳林裡無人來往,直至巳牌時分,兩個挑糞莊家,打從那裡過。見了這沒頭屍首擋在地上,吃了一驚,聲張起來。當坊裡甲鄰佑,一時嚷動。本坊申呈本縣,本縣申府。次日,差官吏、仵作人等,前來柳陰裡,檢驗得渾身無些傷痕,只是無頭,又無苦主。官吏回覆本府,本府差應捕挨獲凶身。城裡城外,紛紛亂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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