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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6)


  卻說錢鏐也料定越州軍馬必來追趕,晝夜兼行。來到白龍山下,忽聽得一棒鑼聲,山中擁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撥開。為頭一個好漢,生得如何?怎生打扮?一頭裹金線唐巾,身穿綠錦衲襖。腰拴搭膊,腳套皮靴。掛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潑風刀。生得濃眉大眼,紫面拳須。私商船上有名人,廝殺場中無敵手。錢鏐出馬,上前觀看。

  那好漢見了錢鏐,撇下刀,納頭便拜。錢鏐認得是販鹽為盜的顧三郎,名喚顧全武,乃滾鞍下馬,扶起道:「三郎,久別!如何卻在此處?」顧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無門可補報。聞得黃巢兵到,欲待倡率義兵,保護地方,就便與大郎相會。後聞大郎破賊成功,為朝廷命官;又聞得往越州劉觀察處效用。不才聚起鹽徒二百餘人,正要到彼相尋幫助,何期此地相會?不知大郎回兵,為何如此之速?」

  錢鏐把劉漢宏事情,備細說了一遍。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煩之處。小弟算定劉漢宏必來追趕,因此連夜而行。他自恃先達,不以董刺史為意。又杭州是他舊治,追趕不著,必然直趨杭州,與董家索鬥。三郎率領二百人,暫住白龍山下,待他兵過,可行詐降之計。若兵臨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敵,三郎從中而起,漢宏可斬也。若斬了漢宏,便是你進身之階。

  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薦,前程萬里!不可有誤。」顧全武道:「大郎分付,無有不依。」兩人相別,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處處皆生意,衰亂時時盡殺機。
  我正算人人算我,戰場能得幾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鏐星夜走回,來稟漢宏回軍。

  漢宏大怒道:「錢鏐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面目回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薦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鏐,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湧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凶勇。

  漢宏吃了一驚,正欲迎敵。只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麼?」漢宏回言:「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劉漢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夥兄弟錢鏐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只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鏐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於察使,小人願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後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鏐已見過董昌,預作準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與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並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大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鏐,獻出首級,免動干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錢鏐自來告罪了。」

  只見城門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鏐。左有鐘明,右有鐘亮,徑沖入敵陣,要拿劉漢宏。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漢宏于馬下。把刀一招,錢鏐直殺入陣來,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漢宏者,乃顧全武也。正是:

  有謀無勇堪資畫,有勇無謀易喪生。
  必竟有謀兼有勇,佇看百戰百成功。

  董昌看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鏐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漢宏罪狀申奏朝廷,並列錢鏐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錢鏐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鐘明、鐘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鐘起將親女嫁與錢鏐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將杭州讓與錢鏐。錢公、錢母都來杭州居住,一門榮貴,自不必說。

  卻說臨安縣有個農民,在天目山下鋤田,鋤起一片小小石碑,鐫得有字幾行。

  農民不識,把與村中學究羅平看之。羅學究拭土辨認,乃是四句讖語。道是:

  天目山垂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塘。
  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

  後面又鐫「晉郭璞記」四字。羅學究以為奇貨,留在家中。次日,懷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獻與錢鏐刺史,密陳天命。錢鏐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當斬首!」羅學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亂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毀碎。原來錢鏐已知此是吉讖,合應在自己身上。只恐聲揚於外,故意不信。乃見他心機周密處。

  再說羅學究被打,深恨刺史無禮,好意反成惡意。心生一計,「不若將此碑獻與越州董觀察,定有好處。」想:「此碑雖然毀碎,尚可湊看。」乃私賂守門吏卒,在庭中拾將出來。原來只破作三塊,將字跡湊合,一毫不損。羅平心中大喜,依舊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攢擁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兒。那孩子手中提著一個竹籠,籠外覆著布幕,內中養著一隻小小翠鳥。

  羅平挨身上前,問其緣故。眾人道:「這小鳥兒,又非鸚哥,又非鸜鵒,卻會說話。我們要問這孩子買他玩耍,還了他一貫足錢,還不肯。」話聲未絕,只見那小鳥兒,將頭顛兩顛,連聲道:「皇帝董!皇帝董!」羅平問道:「這小鳥兒還是天生會話?還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鄉里砍柴,聽得樹上說話,卻是這畜生。將棲竿棲得來,是天生會話的。」羅平道:「我與你兩貫足錢,賣與我罷。」孩子得了兩貫錢,歡歡喜喜的去了。羅平捉了鳥籠,急急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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